《(锤基)金钱至上MoneyTalks》作者:NaginiMoon   *大致设定就是拜金碧池想尽办法泡富二代的故事   *一些参考设定来自:【纪录片】亿万富翁的有钱人生【全6P】   WARNING:主锤基,盾冬提及,铁人提及,小蜘蛛提及,EC提及,快银、绯红女巫提及 标签:同人 《漫威》 《复仇者联盟》 索尔 洛基 ==========   01 金钱至上   “没有什么能比金钱更吸引我,情感、名誉、肉体——都不能。”   ……   洛基第一次见到索尔是在对方的游艇上。   索尔在落霞的余晖里走上甲板,夕阳点亮了他的金发,海水映衬出他蓝色的眼睛,洛基将新开的香槟递到他的手上,船身摇晃,他们的手指触碰到了一起。   “谢谢,”索尔礼貌性地抬了抬细长的酒杯,环顾四周,“一切看起来都很不错。”   “当然,”洛基的笑容里充满了资本主义的铜臭味,他从一旁的希芙手里接过另一支香槟,好让他和他的主顾能在半空中象征性地碰一碰杯,“所有的布置都按照了您的吩咐。”   索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带头向船舱内走去。按照索尔的要求,这艘游艇将拥有一间会客室,三间带洗手间的双人卧室,一间SPA房,一间多媒体影院,一间智能温控酒窖,一间厨房,甚至连索尔的宠物狗,一只让洛基怀疑混有野狼血统的大家伙芬里尔,也拥有一间专门的卧室。   “这哪是艘游艇,”洛基曾一脸厌弃地对希芙说,“这简直就是艘邮轮。”   索尔从船尾的露天座椅开始,一寸一寸地查看他新装饰好的大玩具。最后他推开了他的主卧门,满意地走了一圈,试了试他的床垫,又坐了坐他的小牛皮沙发,手从大理石桌面的这头摸到那头。洛基分着心思考这个澳洲佬可真他妈是个尤物,当个顶级超模可比当暴发户二代适合他多了。   最后索尔重新走向他们,像是个巡视完领土的中世纪国王。他似乎很满意洛基他们的成果,微笑着与每个人都握了握手,然后指着他的小牛皮沙发问道,“为什么它的腿不是木质的?”   洛基笑得就像打了一吨玻尿酸一样僵硬,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不起,您说什么?”   索尔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这张椅子,它的腿是金属的,而我记得我要求要木质的。”   洛基能清楚地感觉到包括他在内的四个合伙人的呼吸同时凝固了。他下意识地看向希芙,希芙惊恐地转向范达尔,范达尔天真又无辜地朝沃斯塔格眨眨眼。   洛基心中有个暴怒的小人正不断地用权杖狠戳他们三个。谁知道是哪一环出了错!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们的主顾正微微皱着眉头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真的非常抱歉,”他硬是挤出了一个充满歉意的微笑,“这是我们的疏忽,我们会立即为您更换。”   与富豪相处守则之一,永远没有任何借口。   显然洛基深谙这个道理,因为他的客户似乎原谅了他们的失误。这时索尔抬手看了看那块贵得令人咂舌的表,遗憾地说,“抱歉各位。我一会儿还有个晚宴。”索尔率先迈开长腿向舱外走去,“这个问题就交由你们处理了。”   “是的,”洛基忙不迭地恭送他离开,“您可以放心离开,我们一定会为您处理好沙发的问题。”   “三天,”索尔站在甲板上,回过头一脸和气地说道,“三天后我就会回澳洲,在那之前我希望能看见我的新沙发。”   说着索尔走下了他的新游艇,他的私人助理兼司机海姆达尔已经等在了那儿,训练有素地为索尔打开了车门,将他送上阿斯顿·马丁柔软的后座。   黑色豪车绝尘而去,洛基一屁股坐在露天沙发上,仿佛是条奄奄一息的、缺氧的鱼。希芙,范达尔和沃斯塔格面面相觑,没人敢在这时候招惹他。   “木头——!”洛基拖着他长长的英伦腔,“他说‘木头’!”他跳着站了起来,走到剩下的三个人面前,像个恶毒的后母,“你们是没上过幼儿园吗?听不懂‘金属’和‘木头’?”   “噢,”希芙试着为自己开脱,“家具的部分是范达尔负责的。”   范达尔在洛基狠辣的目光下疯狂地摆着手,“不不不,关于这只沙发,当时我正在酒……呃,总之是沃斯塔格替我订购的。”   洛基的目光移到了最后一人的身上,沃斯塔格张了张嘴,似乎是在思索几个星期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够了,现在讨论这些一点儿用都没有。”洛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三天!‘在那之前我希望看见我的新沙发’!”他刻意模仿着索尔的澳洲口音,嘲讽地说道,“我们要怎么才能在三天之内让工厂重新做一只新沙发,并从意大利空运过来?”   没人能回答他。   一阵欢快的电子乐响了起来。“各位,”希芙忽然举起了自己的手机,“我想我们有救了。”   “什么?”   “呃,有个老主顾答应替我们赶工一只新沙发。”希芙解释道,“你们记得托尼·史塔克吗?”   “他不是卖军火的嘛?”范达尔翻了个白眼,“他是我见过的,最异想天开,最难缠的客户。”   “他甚至想在自己的卧室里养一条大白鲨。”沃斯塔格补充道。   “史塔克集团最近收购了一家家具公司。据说只是因为他对自家的床不太满意。”希芙一边十指纷飞回复着短信一边说,“幸运的是,这家工厂恰恰在不远的新泽西。他说他愿意帮我们赶制沙发,只收我们成本价,而且尺寸、用料、质量可以做到一模一样,甚至更好。只不过他有个要求——”   洛基迫不及待地问,“什么要求?”   “噢,他回复了,”希芙读着短信,“当然是他的秘书回复的。他的要求是,替他装修一栋郊区豪宅——不收设计费——”   洛基立即说道,“答应他!”   不收设计费绝对是个奸诈的条件。要知道虽然他们每单生意都能从这些金光闪闪的铁公鸡身上薅下一笔不小的数字,但是分摊到各个环节的成本上,最终剩下的也没有多少。更不用说不收设计费了,他们甚至可能会为此赔进去一笔。但这都容不得洛基犹豫,因为他们必须让每一个客户感到百分之百的满意,不然等着他们的很有可能就是失业。显然,亏本可比失业要好多了。   希芙的神奇通讯录忙了大忙。但短暂的获救并不能让洛基感到庆幸。他原本打算买一辆新车的预算被那只金属腿儿的沙发给占据了,因此他不得不在范达尔开车去拉货的日子里多花一笔巨款搭计程车上班。你说乘地铁?别开玩笑了,洛基不会允许他的阿玛尼套装被五百个沾满芥末酱的丹宁夹克反复摩擦的。   很明显——可我们还是要说——洛基·劳菲森并不是个有钱人,他至多只能称得上过得还不错的中产阶级——这从他再气愤也舍不得粗暴对待那张多余且昂贵的沙发,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它拉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并摆在最显眼的一角就能看出——他有着良好的品味,昂贵时髦的行头,从不移动下巴的口音,他用汤姆福德的香水迷惑对方,用路易威登的围巾伪装自己,他力图让所有人以为他能和自己的客户站在同一个阶级上。   他尽可能让自己无限趋近于“有钱人”,不仅如此,他还想要一个等号。他想让别人提起他的时候,将他和“有钱人”划上等号。   洛基·劳菲森从来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渴望。金钱意味着地位,地位意味着权力,权力意味着为所欲为。   可是不论他再怎么尝试;不论他是如何从广告公司离职,白手起家建立起自己的设计公司;不论他是如何精打细算,宁可花上两个小时的通勤时间,也要将公司硬生生挤进纽约曼哈顿上东区的最边缘;不论他再怎么做,四十平米的公寓,严重磨损的鞋底,指针乱跳的二手劳力士,无时无刻不在遗憾地提醒他,洛基·劳菲森再挣扎多少年,仍然逃不过碌碌一生的命运。   上帝总是那么不公平,比如说,就在他每个月为了办公室的巨额租金发愁的时候,索尔·奥丁森一出生就能在纽约港拥有一个游艇泊位。   “先生,这段路可不好走。”拉美裔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着洛基,思索着是什么让这位打扮贵气的先生放弃了私人轿车,来搭乘他这辆充斥着墨西哥卷饼味儿的出租,“毕竟是上班高峰嘛。”   他们堵在了曼哈顿大桥上,一头是布鲁克林的嬉皮士,一头是华尔街步履匆匆的投行精英。洛基泄气似地靠在后座,双眼无神地盯着窗外。   他必须在十点之前赶到办公室附近的街区,找到范达尔前一晚停在那儿的车,然后开着那辆几乎变成公用的迈腾前往新泽西,亲自去取那只该死的皮沙发,再在下午五点前将新的沙发不着痕迹地摆放到老位置,以待索尔的临幸检查。   时间很紧,洛基手腕上的劳力士随缘地指着九点二十分,而他忠诚的siri则告诉他事实上离十点只差五分钟了。他因为捯饬发型而错过了早餐,现在恐怕要因为堵车继续错过午餐了,他开始祈祷沙发能准时送到,以免他连唯一的晚餐也失去胃口。   “衣服不错。”司机通过后视镜和洛基对视了下,后者立即臭着脸转过了头,“您在哪儿工作呢?高盛?摩根?雷曼兄弟?”   他干咳了一声,整了整他的西装领,好盖住昨晚不小心弄到白衬衫上的一小块儿番茄酱渍。“雷曼兄弟九年前就破产了。”洛基支起下巴不咸不淡地说。   “噢,真可惜——”出租司机并不怎么在意地耸耸肩,“您看起来在赶时间。”   “……”当然了!他的眼睛,他的嘴角,他的每根头发丝儿上都写着他急得快发疯了!时间就是金钱,洛基·劳菲森缺的就是钱。   “今天的早高峰格外地长,”司机将收音机调响一些,试图让热情洋溢的音乐驱散洛基的烦躁,“原本的这个时间,桥上应该畅通无阻——”   话音未落,一大摊乌云正飞速地在河面上汇聚,雷声隐隐传来。没等一个不详的预感在洛基心里成型,豆大的雨点就先一步砸了下来。   “该死。”洛基忍不住砸了一下车门。   好极了,好极了。   这下他不仅没能赶上一顿热乎乎的早餐,还要冒着倾盆大雨去找他的车,浑身湿透地开上几个小时,说不定还赶不上索尔要求的时间,然后他就只能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失业,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出来,露宿街头,最终在饥寒交迫下痛苦地死去……   你真是个杰出的天才,洛基·劳菲森!他抹了一把脸,觉得就算自己失业了也还能在妇幼频道寻得一份编剧的差事,接着他惊喜地发现排在前方的轿车缓缓移动了起来。   即使并不是很快速,起码他们不用继续停在原地,无聊地看两只海鸥在桥栏杆上打架。   十五分钟后,他们终于离开了大桥。洛基发现不同寻常的堵车正是因为下口处一辆法拉利和另一辆大众朗逸发生了车祸。法拉利的车头狠狠地凹了进去,而朗逸仅仅掉了半个保险杠。洛基忍不住在心里为德系制造鼓起了掌。   最终当洛基在大雨中找到自己的车,并立即启动往新泽西赶去的时候,已经超过预定时间四十分钟,这意味着洛基彻底要和他的午餐说拜拜了。更加不幸的是,他在他的雨刮器上发现了一张罚单,雨水模糊了数字,但不论多少,他都发誓他死也要让范达尔分毫不差地堵上这个缺口。   谢天谢地,洛基靠着一颗在座位底下发现的不明布丁活了下来。他在新泽西的工厂里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新沙发,然后想尽办法塞进了后座,最终得以在五点半将新沙发送到了索尔·奥丁森的游艇上。幸运的是,对方还没有来。   又过了三十分钟,直到洛基觉得自己真的要在海上饥寒交迫地死去之时,索尔·奥丁森的私人助理兼司机,那个面无比表情像个机器人的海姆达尔来了,一个人,没有他的老板。   洛基有些失望,毕竟索尔看上去比海姆达尔要好说话多了。索性海姆达尔也并没有为难他,或许是他发梢都在滴着水的可怜模样打动了对方,又或许海姆达尔只是不想让脏兮兮的洛基弄脏他老板的船,总之,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   下节预告:   “我要泡他。”洛基一边浏览着网页一边说。   “什么?!”希芙的披萨掉在了她白色的毛衣上。   TBC.   02 “我要泡他”   “我要泡他。”洛基一边浏览着网页一边说。   “什么?!”希芙的披萨掉在了她白色的毛衣上。   ……   洛基将车开回公司。大雨将歇,华灯初上,曼哈顿一片欣欣向荣。   哦,得了吧,洛基在心里嘲讽道,谁不知道这块地方随时都有可能垮掉,金融危机,次贷危机,泡沫经济,然后,嘣——爆炸。   好在起码现在,曼哈顿看起来仍然珠光宝气。洛基利落地打了个方向盘。霓虹灯从他的眼底流过,让他的绿眼睛在黑夜中亮得惊人。   他将他的迈腾停在两个街区外的商业中心,为此他不得不缴付高昂的停车费——可是,谁让这儿是曼哈顿——他不想在二十分钟后再收获一张惊喜罚单。   洛基走进公司所在的大楼,这是一栋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建筑,外墙黑得仿佛几个世纪没有被清洗过,内部也马马虎虎,反正洗手间的水压经常不够,隔三差五就能在里头发现一泡无人认领的废弃物。   他搭乘阴森的电梯升到五楼,电梯门打开,感谢上帝,他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丝微弱的光亮。好吃懒做的合伙人们并没有在这个雨夜里抛弃他。洛基推开办公室的门,发现希芙正盘踞着他的老板椅,拿他27英寸的苹果一体机看《权力的游戏》,沃斯塔格将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横尸在他心爱的爱马仕软塌上(那是客户淘汰下的,全新),口水浸湿了身上的手工毛毯,而范达尔捧着他的手机,蜷缩在索尔不要了的那张小牛皮沙发上,疯狂浏览社交网络上的热辣美女图,洛基甚至怀疑他刚刚就在那上头为自己来了一发。   洛基觉得他宁可看到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要有光——”   洛基压低了嗓音,像个舞台剧演员一般一边大声念着台词一边打开了顶灯。整间办公室瞬间明亮了起来。希芙仿佛第一次见到阳光的巨怪似的惊叫着挡住自己的脸,范达尔手忙脚乱地拢了拢衣服的下摆——这让洛基更加确定他刚才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沃斯塔格还在睡,呼声震天。洛基路过他的时候毫不留情地狠狠踢了他的肚子,这下沃斯塔格也醒了,只不过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去厕所里狂吐一番。   “真高兴你们还在这儿。”洛基拿腔拿调地对他的伙伴们说道。   “哦求你,别这么讲话,”希芙依依不舍地按下了暂停键,将目光从电视剧里拔了出来,看向她面色不善的傲娇老板,“事实上,我们可真担心你没有带雨伞——”   “你该感到满意,”洛基甩了甩他惨不忍睹的头发,被淋湿后没能及时吹干,现在变成了一头吉普赛女郎般的爆炸卷,“瞧瞧,我新做的发型——”他又抬起了手臂,闻了闻自己的味道,“噢,我现在闻上去就像个在地窖里储藏了十年的蓝纹奶酪——”   “你不接电话!”希芙委屈地尖叫道,“我们轮流给你打了电话,想问问你需不需要一把雨伞,可是你一通都没有接!”   “噢,”洛基这才想起来他好像是接到过几通电话,只是他从一早就没有心情去理会除去客户以外的任何人,“好吧。”洛基打开手机,发现他们三个确实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不过都被他统统掐掉了。洛基只好耸了耸肩。   希芙为此对她的老板翻了个尤其巨大的白眼。   “我有些饿了。”范达尔横着躺在小牛皮沙发上,膝盖搁在扶手上,两只脚晃来晃去,像个邋遢的失足青少年。这时候沃斯塔格也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咂咂嘴,跟着附和道,“我也是。”   “可是你才刚吃过三桶炸鸡,五个汉堡,四包特大号的薯条!”希芙不敢置信地说道。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沃斯塔格,”范达尔懒洋洋地挠了挠自己的肚皮,“我敢打赌你还能吃下起码三份披萨,是不是,沃斯?”   “那还用说!”沃斯塔格得意洋洋地打了一个饱嗝。   “为你感到骄傲,沃斯。”范达尔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那我们就去吃披萨吧!希芙?”   希芙举起了手,“我没有意见。”   范达尔一手揽过希芙的肩膀,一手揽过洛基的,“好极了!宇宙魔方设计事务所第两百二十八次聚餐,出发——”   “等等!”洛基不自在地甩开范达尔,谁知道对方的手挠过哪里,“我可没说要去。”   “我的老板。”范达尔停了下来,回头严肃地看着洛基说道,“您现在是否感觉到饥肠辘辘,虚弱无力?”   洛基选择闭口不答,但他的肚子替他嘹亮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范达尔满意地继续问道,“那您是不是这间事务所里最能言善辩,最勤勤恳恳,最不可或缺的一员?”   洛基不知道范达尔在搞什么鬼,但他仍然昂起下巴,咳嗽了一声,说道,“……当然。”   这还用说?   “那就是了。”范达尔重新搂上洛基,“走吧,不可或缺先生。”   洛基根本没办法挣脱范达尔的钳制,他意识到这个总是一脸纵欲过度的家伙比看上去要结实多了。于是洛基只能半推半就地跟着他们进了电梯,来到位于大楼一层的居酒屋里。这儿几乎快成了公司的食堂,因为除了他们,洛基好像从来没看见有别的客人进来过。   “嗨,霍根!”范达尔朝料理台后擦着刀的亚洲男人打招呼。后者根本没有抬头,只动了动眼皮,毫不意外地看到四个人走了进来,在他面前坐成一排。   “欢迎。”霍根依旧在擦着刀子,一点都不热情地说,“需要点什么?”   “老兄,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招揽不到客人的!”范达尔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应该放下你的刀,对我们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然后说,‘晚上好,这里是仙宫居酒屋,请问能为您提供点儿什么?’——这样才对嘛——”   “范迪——”希芙想出声阻止他,但似乎来不及了。   霍根停止擦拭他的刀具,双手撑在料理台上,对范达尔露出一个——一个洛基不确定能不能称作为微笑的表情——缓缓地说道,“晚上好——这里是仙宫居酒屋——请问——您要点儿什么——”   “披萨。”范达尔用力向后靠去,好离这个恐怖的家伙远一点儿,“谢谢。”   砰。   随着一声砧板的闷响,霍根的厨刀精准地剁下了一条三文鱼的头,那条可怜的鱼直直地盯着范达尔,眼神中透露出一抹诡异的光。   “我说两百二十七次了,”霍根开始耐心地给三文鱼切片,“这儿是居酒屋,不是快餐店,我们不卖披萨。”   “‘我们’?”沃斯塔格毫无察觉地左看右看,“你什么时候招了新伙计?最近生意变好了,哈?”   “……”   就连洛基都不敢吱声了。   “别听沃斯的,”范达尔暗地里给了沃斯塔格一拳(虽然后者可能根本感觉不到),面上笑嘻嘻地说,“来一份海鲜披萨。超大号。”   咚。   霍根的厨刀颤抖着没入了砧板。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范达尔,最终还是转身走进了后厨。过了不久,香气四溢,霍根在四双眼睛的期盼中端着一盘披萨走了出来。这盘特殊的披萨配料有玉子烧、三文鱼、蟹子酱、天妇罗和裙带菜。霍根粗鲁地将托盘砸在他们面前,并额外又附赠了他们一盘炸猪排。   范达尔老神在在地将用滚轮刀切开这块儿披萨,咬下一大口,“喔哦,还是一样的美味——”他边咀嚼边说,“你看,就算第两百二十九次,我们依然能在你的居酒屋里吃上披萨。”   霍根的不幸起源于一次恶作剧:由范达尔牵头,打赌洛基能不能在仙宫居酒屋里得到一份披萨,赌注是高额的一百美元,输的人还要负责一周的卫生间扫除。那是一个痛苦的加班之夜,四人为了一个变态收藏癖的储藏室通宵了几乎整整一周。他们毙掉了三个方案——现在手上的是第四个——但距离完工仍然遥遥无期。他们抢走了沃斯塔格的藏酒,将自己灌得半醉半醒,以暂时缓解死线临头的焦躁感。当希芙吃光了袋子里的最后一片虾片时,所有人都感到有些饿了。   “我想吃披萨。”范达尔举手说道。   “附议。”希芙。   “无所谓。”洛基。   “嗝~”沃斯塔格。   但外卖单上的披萨店关门了,于是他们将主意打到了楼下这间不景气的居酒屋上。三人决定拥立洛基为代表,靠他的银舌头去完成这项不可能的任务。洛基发誓,如果在他清醒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口才浪费在这种愚蠢的游戏里,但他喝多了。并且洛基有个坏毛病,他一喝多就容易变得特别好骗。总之在众人的鼓动之下洛基出发了。他喝得脸颊红红的,摇摇晃晃地上了电梯,等走进居酒屋,已经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洛基红着眼眶,散乱着头发,坐在料理台前,嗓音沙哑地说,“对不起,能给我一份披萨吗?”   霍根看了一眼这个奇怪的客人,“对不起,我们不卖披萨。”   “今天,今天是我妻子的忌日……”洛基抹了一把脸,不管不顾地开始煽情起来,“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为我烤了披萨在家等我,可我却为了应酬没有回去……谁知道……谁知道……”他真情实感地哽咽起来,“谁知道当我回到家,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一把大火烧毁了一切……烧毁了我们的家……也包括……”   他说不下去了,将脑袋深深地埋进双臂,泣不成声。   “为什么没有人给他颁座奥斯卡?”范达尔和希芙、沃斯塔格藏在门后,目瞪口呆地看着洛基的表演。   “是不是没有人告诉你,我们的老板曾经在周末儿童剧场当过演员?”   “什么?!”范达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向希芙,“这么劲爆的消息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希芙将食指举在嘴边,“我也是偶然知道的,千万别告诉他……”当然第二天沃斯塔格兴冲冲去找洛基确认这件事就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总之他们得到了一份美味的披萨。并且从此以后,霍根的菜单上就被迫多出了一个隐藏选项。   “再来一份牛肉乌冬!”沃斯塔格满嘴流油地喊道。   霍根并不介意为他的客人提供菜单上存在的正常食物。范达尔吃到一半接了个电话,一口一个“宝贝”“蜜糖”“甜心”地满嘴跑火车,告诉电话对面的D杯美女他现在正为了犀牛角在纳米比亚出差。   洛基则要安静得多,安静得甚至有点儿反常。他心不在焉地挑着披萨上的玉子吃,注意力全放在了手机屏幕上头。   “你在看什么?”希芙猛地凑了过来,妄图撞破老板的小秘密,“人物资料?”   “索尔·奥丁森。”洛基并没打算隐瞒,“我们的客户。”   “噢,那个有钱的肌肉猛男。”希芙甩了甩她柔顺的头发,“听说他老爹在北欧的房产数不胜数,他本人已经连续五年蝉联‘澳洲女性最心仪钻石王老五’第一名,噢,据说他还有个美国女朋友,是个国际知名的天文学家——”她指了指自己的胸,“从胸脯——”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到大脑,都很性感。”   “女朋友?”洛基啧了一声,这条可没写在维基百科里。   “怎么了?”   “我要泡他。”洛基一边浏览网页一边说。   “什么?!”希芙的披萨掉在了她的白毛衣上,惨不忍睹。   “没什么,就像你听到的。”洛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别表现得像个刚得知八年级的儿子买了避孕套的单身母亲那样,希芙。”   “你确定你还要来?”希芙压低了嗓音,“上回,上上回还不够吗?”   然而洛基只犹豫了一秒。   “但愿这回能不一样。”   -   下节预告:   “奥丁森先生,您今晚有空吗?”   TBC.   03 欲望都市   “奥丁森先生,您今晚有空吗?”   ……   根据现有的资料来看,索尔·奥丁森是个直男,有稳定女友,无不良嗜好,早睡早起,坚持锻炼。实际上这让洛基有点儿难办,可不知道怎么的,洛基的直觉告诉他,索尔·奥丁森能和他碰出点什么火花。   如希芙所说,这已经是洛基第三次尝试了,尝试钓一个有钱的金王八,然后荣华富贵纸醉金迷。虽说这有点儿不那么光明磊落,但洛基无所谓。洛基·劳菲森自认他的道德底线可能和马里亚纳海沟的海拔差不多低。   可是前两次的过程实在是不怎么美好。   三年前工作室刚起步时,他曾接到过一个飞机的单子。客户要求将机舱改建成风格浮夸的巨型迪厅,好让他在上面开乱交派对。虽然洛基怀疑以对方的年纪,他能不能承受得住在几千米的高空连续打桩十个小时。当然他什么也没说。交付订单的时候,年过五十的客户将一张小纸条塞进了他的手心,邀请洛基去他的别墅参加一个私人聚会。好吧,看在钱的份上,洛基还是去赴约了。只是在管家为他打开大门,看到聚会现场几百个人畜不分的东西交叠在一起之后,洛基立即止不住地反胃,干呕着逃离了现场。   第二次的经历相对来说要好得多。那个金发大胸的年轻小伙子找上门来的时候,洛基以为他是什么爆红的偶像明星,结果对方只是个普通的警察,布鲁克林片区的。于是洛基猜测他是玩正义游戏体验生活的富家少爷。可是出手阔绰的小伙子竟然连莫奈和塞尚都分不清楚。不过洛基不在乎,兴许他是中了彩票或者骗保成功了什么的呢,这样更好,接近这样的人比接近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要更容易些。   因此洛基以各种借口“接近”了他一周。一次他们在一家昂贵的法国餐厅吃饭,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纽约璀璨的夜景。小提琴手穿着暗红色的绸缎晚礼服,正缓缓拉着一首《爱之喜悦》。气氛恰到好处。然而下一秒,当洛基从他的香煎罗勒羊腿排中抬起头时,对面忽然多出了一个留着长发,蓄着胡须,气质冷硬的家伙。   “巴基,来跟洛基打个招呼,我和你提过的。”史蒂夫搂着身边的男人,满脸阳光地笑了起来,“洛基,这是我爱人,詹姆斯·巴恩斯,你可以直接叫他——”   “詹姆斯·巴恩斯!时尚界最炙手可热的超级男模詹姆斯·巴恩斯!”希芙像个被电击的猩猩一样在办公室里手舞足蹈,“他是我最喜欢的偶像!你看过他演的《雪国恋歌》吗?他在里面坠崖的一幕简直像个最专业的演员!”   “我没有,我没兴趣。”洛基恨恨地在搜索栏里输入“詹姆斯·巴恩斯”几个字,这名时尚界的新宠仅今年就已经登上了路易威登、圣罗兰、普拉达、杜嘉班纳、古驰等数家大牌的秀场,哦对了,就连洛基的内裤也是他代言的。   “你应该和他合影的!你问他要签名了吗?你要到他电话了吗?噢,没关系,反正我们有史蒂夫·罗杰斯的联系方式……天哪……我就知道他是个基佬!”   “够了,希芙。”洛基不堪其扰地将手机扔到桌子上,“别再提詹姆斯·巴恩斯了!”   “得了吧,”希芙撇了撇嘴,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就是嫉妒,嫉妒他又有钱又有个金发大胸的男朋友。”   洛基咬牙切齿,“我、没、有——”   “所以我猜得没错。”希芙手忙脚乱地擦拭着毛衣上的污渍,还不忘讽刺她的老板,“你的取向果然是金发大胸。我应该在见到索尔·奥丁森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你会对他出手的……”   “我不是……”洛基反驳道,“他只不过是有钱,未婚,年龄也不大……好吧我承认,他脸可能刚刚超过及格线零点零零零零零一分——”   “啊哦。”希芙给了洛基一个“你说什么也没用了”的眼神,放弃拯救她的毛衣,“那你打算怎么做?有计划了吗?”   “没有,”洛基将被他抠得坑坑洼洼的披萨送进嘴里,“两个问题:一、我该怎么约到他……”   “这有什么难的,”希芙将她的手机推到洛基面前,屏幕上赫然是和索尔·奥丁森私人助理的短信记录。   “‘奥丁森先生,您今晚有空吗?’”洛基读着希芙发送的短信内容,“等会儿,索尔·奥丁森不是已经回澳洲了吗?”   “理论上,是的。”希芙摊了摊手,“可是谁知道他们这些大忙人的日程表下一秒会是什么样——噢,瞧,回复了。他答应后天下午和你在世界之树大厦的观景餐厅会面。”   “好吧,那只剩第二个问题……”   没等洛基说完,在场五人的手机忽然全响了起来。范达尔打了个酒嗝,点开推送信息,表情忽然变得幸灾乐祸起来。   “嘿伙计们,有个大新闻——”   “奥丁森集团继承人索尔·奥丁森单方面宣布和国际著名女天文学家简·福斯特分手,当事人还未取得回应……”希芙缓缓念出这条爆炸消息。   “奥丁森集团,”沃斯塔格从鳗鱼饭里抬起脑袋,“是我知道的那个奥丁森集团吗?”   “就是他,”范达尔饶有兴致地仔细看起那条推送,“我们的主顾,三天前我们才刚见过的——”   “索尔·奥丁森。”洛基说道。   那个金发,蓝眼睛,胸很大,很有钱的,索尔·奥丁森——   洛基和希芙对视一眼。   ——“现在第二个问题也解决了。”   洛基利用短短的三天,将一切能搜刮信息的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天。他活像一个跟踪狂,将索尔的维基百科背得滚瓜烂熟,视奸了对方每一个追随者的社交媒体,收集了五年内关于索尔的每一篇新闻报道,不论它是出现在《时代周刊》还是街头小报上;他甚至低声下气地哀求托尼·史塔克的保镖将电话转给他的老板,好让自己亲口问一问“索尔·奥丁森闻起来到底什么样?”(当然他并没有成功,哈皮是个负责任的好保镖)。   所以当索尔穿着浴袍、头发散乱、满下巴胡茬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洛基觉得西装笔挺的自己就像个本世纪最大的笑话。奥丁森集团的继承人施施然坐到了洛基对面,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仿佛刚从自家的阁楼上下来那样轻松自然。噢,好吧,索尔确实正坐在自家的客厅里,毕竟整栋大楼都是奥丁森家的。   “您好,奥丁森先生。”洛基率先开口,伸出手,“我是宇宙魔方设计公司的代表洛基·劳菲森。”   “你好。”索尔笑了笑,握住了洛基的手,掌心热而有力。松开后洛基飞快地抽回了手。   他们所处的顶层餐厅视野绝佳,70°倾斜的玻璃幕墙将大半个曼哈顿的夜空纳入其中,餐厅内部环境幽静,座位宽敞舒适,每张桌子上都有一束新鲜的百合。这里的来宾必须收到邀请才能进入。洛基没有看到别的客人,或许是VIP客人太少,又或许是索尔将这个时段包了下来。   “很抱歉占用了您的时间,”洛基清了清嗓子说道,“但是我们认为有些细节还是和您私人沟通更好。”   “我现在有的是时间可以占用,”索尔放松地靠进沙发椅里,打了个响指,叫来了服务生,他随口报出一些菜名,最后礼貌地征询洛基的意见,“你觉得呢?”   洛基当然不会发表什么意见,毕竟他昨天还跟着希芙吃了麦当劳。他目送着服务生远去,不期然地和站在角落里的海姆达尔对上了眼,对方直勾勾地盯着洛基,就好像洛基随时会掏出一把98K四处扫射似的。   “我本来应该邀请你去我的房间里坐坐,”索尔面带歉意地说,“不过我想让你尝尝这里的龙虾,是当天空运来的新鲜货。这儿的主厨和龙虾打了三十年交道,他保准能让你记住这个味道。”   “您真是太周到了,奥丁森先生。”洛基收回了目光,看向眼前的索尔,“不过您不用这么客气,我今天是来和您讨论您的游艇——”他将几张设计图从公文包里抽出来,像模像样地摊在桌子上,指着其中一幅说道,“我们先前和您的助理确认的是这个效果,但是我们在考虑过后,认为变换一下配色——”他将另一幅设计稿抽出来,叠在上面,“这样看上去会更好。”洛基撩了下耳后的头发,一缕大马士革玫瑰的幽香若有似无,“您认为呢?”   餐厅灯光昏暗,洛基不确定对面的人是不是笑了一下,但很快就由不得他细想,因为索尔挪了位置,坐到了他的左手边,凑上来细看那些设计图纸。   洛基终于知道索尔·奥丁森闻起来什么样了,因为他发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了索尔的味道里。这味道并不浓郁,却很强劲,像是沐浴露,或者什么须后水的味道,让他想起来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夕阳——橘子味儿的夕阳。   “……所以是从这样,变成这样……”索尔在他耳旁说话,温暖的呼吸顺着嗓音摩擦过洛基的耳垂。洛基的目光飘忽,从图纸上一路直直地钻进了索尔的浴袍里。浴袍领口开得很大,洛基能看到对方饱满的胸膛一起一伏。   “洛基?”索尔在他耳边问道,“洛基·劳菲森?你在听吗?”   洛基来不及思考为什么索尔在第二面见到他时就大喇喇地对自己直呼其名,他下意识地应声回头,莽撞地将自己撞入了索尔蓝色的眼睛里。桌上的小蜡烛上跳动的火光让索尔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汪滚动的海洋。   “奥丁森先生,您的餐点。”服务生将头盘端了上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洛基立即坐直了身子,将自己和索尔拉开距离。他边收拾着桌上的图纸,将它们一股脑塞进皮包里,边悄悄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海姆达尔,发现对方仍然在注视着他。   “看来我们得之后再谈了。”精致的冷盘上躺着一只孤零零的蜗牛。洛基弄不明白这么丁点大的东西该怎么优雅地用刀切开,于是他索性不动刀叉,小口地喝起配餐酒。   索尔爽快地大笑了起来,“我说过,我现在有的是时间可以占用。”他随手捏起一块儿煎得酥脆的面包片,蘸了些鹅肝酱,塞进了嘴里。“外面到处都是记者,我得再在这儿多待一阵子。”   洛基想他指的是和简·福斯特分手的那件事。   接着上来了汤。洛基将暖烘烘的奶油汤喝进肚子里,没等他喘口气,副菜就上了桌,紧接着是索尔极力推荐的焗龙虾。他拿着刀叉不知道从何下手。索尔倒是毫不在意地直接用手将虾壳掰开,把肉多的那份分给了洛基。   吃过晚饭,索尔邀请洛基一同去天台的温室花园里逛逛。洛基当然不会拒绝,他拿上提包,紧跟在索尔后头。海姆达尔被要求留下,只有他们二人乘上电梯。索尔的VIP黑卡将他们带到了最上层。两人走进温室,馥郁的矮牵牛香气扑面而来。   他们踏上石径,索尔走在前,洛基走在后,如果此时洛基能向玻璃倒映的影子看上一眼,他就会发现身着浴袍的索尔和西装革履的自己放在一块儿看起来是有多么滑稽。   洛基和索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摇滚乐到芬里尔的饲养,从伦敦的阴雨到澳大利亚的艳阳,从大学生就业到企业集团运营,可就是没再提起过那要命的游艇和设计图。两人就像同时失忆了似的,默契地忘记了此行的最初目的。   “所以你喜欢《星球大战》系列?”洛基开始倒着行走,以便能够看到索尔的表情。索尔抬手挡去一丛斜刺里长出的月季,免得勾住洛基的头发,“‘愿原力与你同在’——”他笑着说着台词,“我从小时候起就是超级粉丝,还差点儿考上电影学院。可惜……”索尔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被我父亲终止了一切。”   “我很遗憾,”洛基装作被温室外的纽约夜景吸引了的样子,停下脚步,看向远处,其实他只是在通过玻璃的反射观察身边的索尔,“我是说,如果你考上了,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奥丁森先生。”   索尔也停了下来,站在洛基旁边,但他对霓虹灯和摩天大楼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而是看向了玻璃倒影里的洛基,两人目光相碰,洛基尴尬地将视线移开。“索尔,”他对洛基强调,后者意识到他想让自己称呼对方的名字,“那么你呢?”   “《燃情岁月》,”洛基说道,“还有《大河恋》。”   “布拉德·皮特,你喜欢他?我看那些会睡着。”索尔耸耸肩,说道,“真要选,我宁可看《史密斯夫妇》。”   洛基皱了皱鼻子,没再说下去。   索尔转过身注视洛基,对方的领带早已在谈话中被摘下,凌乱地塞在西裤口袋里,衬衫领子解开了两颗,以缓解温室花房内的湿热,发型不再一丝不苟,几缕黑发垂在耳前,不停地骚弄着他白皙的脖子。   他们同时开口。   “我想……”   “或许……”   然后同时刹住。   两个人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对方。月季的香气钻进鼻子,再从皮肤里散发出去。最后,洛基退了一步,“你先说。”   “或许你今晚……”   “我想时间不早了,”洛基快速地打断道,仿佛刻意不让索尔说完,“我得回去了,我的车还停在公司,得及时去取。”   索尔不作答,只是不置可否地看着洛基。“好吧,”他最终说道,“记住我的号码。”接着他不由分说地拉过洛基的手,用手指在他掌心写下了自己的私人号码。   “记住了吗?”   洛基将手掌握成拳,挑衅地朝索尔挥了挥,“当然。”   洛基与索尔道别,索尔将他送上自己的专属电梯,为他刷了卡,按下一层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合上,洛基立即掏出手机哆哆嗦嗦地将号码存进通讯录,生怕下一秒就被他忘了个干净。   在这之后,洛基重新回到了他单调的生活之中。他坚决不打算主动联系索尔,但他每天都会定时查看短信息,可是除了乱七八糟的广告和房东的催款信息以外,他什么都没收到。   “我说了,欲擒故纵是行不通的。”希芙指责道。   “不可能,”洛基态度坚定,“我敢保证那天晚上他就想发生点什么,只要他没问题,一定会有第二次。”   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周,就在洛基和希芙开始猜测索尔·奥丁森是不是真的那方面不行时,洛基终于收到了他日思夜想的短信。   -   下节预告:   “布拉德·皮特和我,你选择哪个?”   TBC.   04 罗马假日   “布拉德·皮特和我,你选择哪个?”   ……   自索尔和简·福斯特分手的消息爆出起,社交媒体上对这起八卦的讨论度就居高不下。简·福斯特并未出面回应,但她的推特账号却中断了每日趣味小科普的更新。而索尔·奥丁森本人的沉默更致使事件持续发酵。   索尔的女粉丝们集体欢呼,气氛热烈得像在迎接圣诞节,而简·福斯特的科学宅男粉们也早就看这个肌肉花瓶不爽了很久,坚持认为这是一场“卑劣的始乱终弃”。双方阵营互相疯狂诋毁对方的偶像,网络骂战一触即发,轰轰烈烈。   然而当事人却和洛基在澳洲的私人海滩上悠闲地享受日光浴。   三天前,索尔趁着记者们不注意,在一个周末的凌晨摸黑登上了他的专机,按照原计划离开纽约飞往澳洲,去墨尔本处理母亲弗丽嘉的旧宅。只不过和原计划稍有些不同的是,他邀请了洛基与他同行。后者几乎是在收到对方短信的下一秒就开始打包行李,希芙评价他像个“终于等到新婚之夜的四十五岁老处女”。与之相反的是,直到第二天,索尔才收到洛基的回复,只有简短的两个字母——“OK”。   驻守纽约的记者们扑了个空,恼羞成怒地开始在报刊杂志和网络媒体上对索尔进行惨无人道的鞭笞。但后者似乎打定了注意不去理会舆论。不仅如此,他还将包括老奥丁在内的所有电话统统掐了,彻底进入休假状态。海姆达尔违抗不了直属上司的命令,因此也只能冷着一张脸为索尔将日程排空。但人人都能看出海姆达尔的不满,以至于每当洛基路过海姆达尔身边时,他都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如芒在背。   十一月的纽约早已秋风萧瑟,而此时的墨尔本却刚刚入夏。他们泡在温暖的海水里,任由阳光亲吻他们的面颊,放任泡沫和鱼群穿过他们的手脚。   “所以你真的不回去工作吗?”洛基煞风景地穿着救生衣,笨拙地踩着水。他并不是个游泳健将,修长的四肢到了水里变得像冻了三年的火腿一样僵硬。   “不,”索尔将半湿的长发一股脑抹到脑后,“公司缺了我不会发生什么。况且我只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瓦尔基里会替我打点好一切。”   “瓦尔基里?”   “那是我的秘书。海姆达尔负责生活,瓦尔基里负责工作。”索尔做了个手势,“别聊这些,我们是来休假的,这阵子已经够头痛了。”   “如果是因为简·福斯特的话,我很抱歉。”洛基尝试着将自己仰躺在水面,但很快他又沉了下去,不得不继续踩水,“我还以为你们会结婚,事实上,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那些都是记者乱写。”   “那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   “也没什么,”索尔捉住洛基的脚踝,将他托住,让他试着能浮起来,“我父亲投资了她的实验室,我们因此认识。但她有她的科研,我有我的工作,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   “真遗憾。”洛基的语气里倒是听不出有多少遗憾。   “而且我们实际上已经有将近半年没怎么联系了。”索尔矫正洛基蹬腿的动作,“除了研究经费到账的时候。腿再打开一些。”   “噢——”   “别误会,”索尔解释,“简是个好姑娘。我们的合同签了三年,而且实验成功也是我们的共同心愿。”   “那它最终成功了吗?”洛基将脚踝从索尔手里挣脱出来,试着绕着他游了一圈,姿势别扭,“噢,我想是的,因为你们正式分手了。”   “科研结果下周就会有报道。”索尔并不因为洛基的语气生气,他转而抓住洛基的手,慢慢引导他换气,越游越远,“从此以后她的所有新闻都不会和‘奥丁森’有关系了。这对她的研究是件好事。”   “可是是你提出的分手,舆论也在攻击你一个人。”   “我们是协议分手。换气。”索尔不忘提醒洛基,“可你总不能让女士宣布这些。媒体想看到一个花花公子奥丁森,那就让他们如愿。”   “或许吧。”洛基将海水从嘴里吐出来,手忙脚乱地调整自己的节奏,“慢点儿,我游不了这么快。”   “多多练习才能游得更快,”索尔没有放慢速度,好像乐于欣赏洛基因为吃进海水而变得气急败坏的样子,“来,跟着我,抬头,蹬腿,好,换气——你做得很好。”   洛基精疲力竭地停了下来。他们已经离海岸线足够远。海浪变得比刚才更大,更有力。洛基差点被一道浪花冲走,索尔及时拉住了他的救生衣,将他圈到自己身边。洛基的脚蹭到了索尔的大腿,即使隔着冰凉的泳裤,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底下皮肤的热度。   “这天气适合冲浪,你想要冲浪吗,洛基?”   “不了,”洛基的嘴抿得紧紧的,他不知道有没有人在海里也会晕船,或者说晕救生衣,总之海浪将他的脑子晃成了一团浆糊,“我想在岸上待一会儿。”   “好吧,记得让海姆达尔给你拿一条毯子。”索尔护送洛基缓慢地游回岸边,他拿上了自己的冲浪板,重新返回海里。   洛基像一只搁浅的海星那样躺在遮阳伞下,长时间日晒导致他的皮肤有些发红。海姆达尔尽职尽责地为他拿来一块薄毯,好让洛基将自己裹住,不被海风吹到感冒。洛基喝着气泡饮料,看着远处的索尔在海浪尖端起起伏伏,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儿,然后消失在一个浪头之后。   洛基坐直了身体,直到索尔再次出现在视野里。   “你在发什么愣?”索尔夹着他的冲浪板走上沙滩,发丝还在滴着水,脖颈处已经析出了些晶体,点缀在他颜色性感的皮肤上。   “没什么。”洛基撇嘴,“我想回去了。”   “也是时候了,”索尔抬头看了看逐渐下沉的太阳,“过度日晒对你的皮肤有害。”   他们起身往旧宅走去,海姆达尔留下来收拾躺椅和遮阳伞。洛基跟着索尔进入他的卧室,他们的行李还被放置在房间一角,但没人提起要多给洛基一间房。索尔先行进入浴室洗澡。洛基身上的海水早就蒸干了,盐分膈应地藏在他的身体各处,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地掉落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   这栋旧宅据说是索尔的母亲弗丽嘉的所有物,但显然它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光顾过了。尽管装饰豪华,却明显跟不上时代,到处是不认真打扫的痕迹,洛基甚至在积灰的壁炉内发现了一只昆虫的尸体。   索尔此行的目的是来整理剩余的收藏品,将它们清点完毕打包运回挪威,任务完成后,管家和仆从将被遣散,而这座宅邸也将被出售。   “出售?那你以后不再回墨尔本了吗?”   “看情况。”索尔不甚在意地说,“父亲在挪威,我在纽约工作,没人会回这儿来。这儿太旧了,留着维护和整修都不太划算。”   洛基一边在心里嫉妒富豪口中的“旧房子”,一边想起自己曾居住过的半地下室。哦,那又如何,我也曾住过城堡一样的别墅,曾经。   洛基站在阳台上,从这儿还能看见他们刚才游泳的那片海域,夕阳被海浪温柔地托住,洒上钻石般闪耀的金色碎光。   “在看什么?”索尔走到洛基身后,胸膛上还有水珠,热气刺激着洛基张开毛孔。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支白葡萄酒。真是个酒鬼,洛基心想。洛基的目光从对方引人注目的胸移向同样引人注目却被浴巾围住的下身,恶意地猜测索尔是不是没穿内裤,最后才重新定格在对方的脸上。   “你说我在看什么?”   “这里景色不错。”索尔没有顺着洛基的话与他调情,神色端正得像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天神,眼睛里却充满调侃,“我小时候常常喜欢坐在这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还以为,你小时候应该坐在电视机前,看《变形金刚》一整天。”   “母亲不允许我看过多的电视,”索尔提起他母亲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她总说看那些东西不如多看点书。”   “显然你没有好好听她的话。”洛基眨着眼睛,不客气地说。   “你猜的没错,”索尔一把揽过洛基的腰,“我把那些时间都偷偷拿来打《红色警戒》了。后来被发现,电脑没收,我就只好坐在这里看风景。”   “就是不去看书。”   洛基和索尔从上到下紧贴着,肌肤相亲,索尔身上的水滴到洛基的身上,而洛基意识到对方确实没有穿内裤。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拥抱,他才不想听对方说什么《变形金刚》和《红色警戒》,事实上他的心跳如擂鼓,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要命,你尝起来真是要命得咸。”   索尔将洛基放开,抬手擦了擦嘴。他刚刚亲了洛基的脖子。   天啊,诸神在上,索尔·奥丁森一定是个变态。他为什么放着嘴唇不亲,要去亲自己的脖子呢?他是不是还打算一口咬开自己的颈动脉,试试新鲜的血液尝起来如何?   洛基又羞又怕,浑身通红,像只炸了毛的猫一般迅速溜进浴室。他对着莲蓬喷头发誓要将自己好好洗干净,起码,得让自己尝起来不再像个腌过了头的金枪鱼罐头。   值得庆幸,晚餐时他们没人再说起这个莫名其妙的亲吻。洛基和索尔总是有着惊人的默契,这是个好现象。饭后索尔带洛基来到底下的影音室,厨房向他们提供了成桶的爆米花。影音室里全是旧碟,但是他们无所谓,没人真的想花两个小时看电影。他们只是想找个理由,好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将空气变得暧昧又湿润。洗过澡的洛基闻起来和索尔差不多,但索尔觉得那味道好闻极了,一个劲儿地在洛基的脖颈处嗅来嗅去。   “停下,”洛基被索尔的头发蹭得直痒痒,“你被芬里尔附体了吗?索尔?”   “我喜欢你的味道。”   “你也一样。”   “不,你更好闻一些。”索尔再度亲上了洛基的脖子,后者忍不住抖了抖,“佛手柑?”   管他是什么。洛基现在抖得像个筛子。他迫切地希望索尔能够停下,好让他恢复正常。但事实往往不尽如人意,索尔的嘴唇一路上移,从脖子移到了耳朵,索尔呼出的热气不断骚扰着洛基的耳垂,他感觉眼泪正在集结,他随时都有可能哭出声来。他试着将注意力从索尔转移到忽明忽暗的电影画面上,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进去,布拉德·皮特完美的脸被洛基的生理泪水弄得模模糊糊,最后完全被索尔盖住了。   索尔·奥丁森吻了洛基。   噢这真是个历史性的时刻。洛基一边笨拙地接吻一边在心里盘算。他们接吻了。索尔喜欢他,这是显而易见的。但他们才见了第三面,索尔会随便亲一个只见了三面的家伙吗?索尔爱上他了吗?他们这是约炮吗?他会把约炮对象带回母亲的旧宅子里吗?洛基无暇去思考这些,干,他的吻技可真娴熟!索尔从十四岁起亲过的对象恐怕加起来能演一场盛大的《猫》。   他们终于分开了,在洛基因为窒息而煞风景地晕过去的前一秒。   洛基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说什么都不能缓解他的尴尬和飙升的体温。他感受到了索尔的那根硬东西再次雄赳赳地站了起来,索尔渴望干个痛快。可他们才见了三面!即使在见了第二面之后洛基就决定和索尔单独跨越小半个地球来他老妈的旧房子里接吻。   那还不是看在钱的份上!   洛基紧张得汗毛倒竖。眼睛直愣愣地越过索尔的肩头,看向不断变换着的电影荧幕,演员们在说些什么?剧情到了那儿?哦该死,他不记得这里有过一个性爱镜头。   “嘿,洛基。”索尔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脸颊,提醒他将注意力收回来。索尔扭过头看了看电影荧幕,然后不满地对洛基说道,“布拉德·皮特和我,你到底喜欢哪个?”   洛基终于不再目光空洞地盯着电影,他将自己的眼睛移到了索尔身上,那里头有一团墨绿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烧。接着他捧住了索尔的脸,放任自己吻了上去。   TBC.   05 命运交响曲   命运就像个恶作剧之神,总是喜欢捉弄它无辜的子民。   ……   洛基不知道自己当初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竟然鼓起勇气去钓男人。在昨夜之前,他从小到大唯一的一次性经历就是在大二的时候,和一个女孩。那真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次经历,因为在那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基佬。可是他从来不知道应该如何跟同类交往,他没有自己的圈子,也融不进别人的。他对滥交和药物感到恶心,高高在上的性格又不讨人喜欢,人们多半会对他的外表产生兴趣,但在洛基冷言冷语地讽刺过后,无一例外地选择离开。然后洛基大学毕业,进入一家广告公司工作,谢天谢地,那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基佬。洛基被一个人事部的主管追求了两个月,最后他答应了,约会不到半年,人事主管出轨创意部新来的实习生。最搞笑的是,分手当夜,人事主管竟然还要求洛基脱下裤子,看看他那副禁欲的脸孔下是不是真的戴了贞操锁。   洛基赏了对方一巴掌。他至今感到后悔。一巴掌实在显得太娘娘腔了,他应该把人撂倒在地,狠狠地对着对方的脑袋来上个十几拳。但由不得洛基后悔,分手后没多久他就收拾行李来到了纽约,在新的国家,新的城市谋求生路。可不论去到哪里,他的生活模式还是没什么变化,通讯录里除了希芙,范达尔,沃斯塔格和客户,就是房东和外送餐厅。   可命运就像个恶作剧之神,总是喜欢捉弄它无辜的子民。洛基躺在索尔的床上,深深地为此表示同意。   他和索尔度过了疯狂的一夜。毫无疑问,洛基满意索尔的一切,从外貌到存款到口音到性能力,他找不到比索尔更能符合他口味的人了。唯一令人担忧的是,索尔虽然看起来像个人畜无害的好好先生,但洛基总觉得他的血液里流淌着维京人暴虐好战的因子,在床上尤是。   比如此刻,他在床上装睡,而索尔站在阳台上打电话,用不由分说的语气命令着电话那头的人,“不,听着,管他是谁,让他们知道永远别招惹奥丁森集团——”   哇哦,真是帅爆了。洛基躲在被子里想象索尔穿着战甲,披着红披风,手握重锤猛揍他的竞争对手,忍不住科科科科地笑了起来。   “你早就醒了。”索尔一把掀开洛基的被子,后者还保持着缩成一团的动作,什么也没穿。   “把被子还我!”洛基窘迫地大喊,将身体缩得更紧了。索尔并未继续为难他,把被子扔回洛基身上,站到镜子前打理自己的头发。   下午索尔忙着清点从旧宅各个角落整理出来的藏品,光是油画就有几十副,更不要说那些雕塑、古籍和瓷器。   “我妈妈生前在这儿住了几十年。她在这儿出生,后来嫁到挪威,不久又回到了这儿,”索尔一边查看那些油画(天哪,那里是不是有一幅《睡莲》?),一边和洛基聊天,“一直到我上大学。到处都是她的收藏品。”   “你也住在这儿?”洛基端起一只精巧的小座钟,来回查看着。   “小心,它可能比你曾祖父的年纪还大,”索尔出声提醒道,洛基赶忙将那玩意儿放回原处,“是以前。我在这儿长大,上了大学才回到我父亲的家里。但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学校。我在波士顿上学,寒暑假回到挪威。”   哦,豪门秘事。洛基猜测道。   “毕业后我到纽约的公司工作,帮父亲打理美国的业务。我现在已经很少回去了。”谈起他的父亲,索尔还是表现得很僵硬,“直到前年他生了病,卧床不起,我回去照顾了他一段时间。”   “奥丁森集团的继承人实际上是个常年流落在外的小可怜,哈?”   “父亲也没有办法,”索尔点完一部分油画,开始坐下来数旧餐具,“那时候家里乱得很,他无暇照顾我们母子。”   “你倒是看得很清楚。”   “我并不怪他。”索尔说,“只是我们永远无法像普通父子那样。”   “你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就不怕我转头卖给八卦杂志?”洛基忍不住提示道,“我倒是认识一名小记者,他的文章写得可真漂亮,照片拍得更好。他叫什么来着?哦,彼得,对,彼得·帕克。或许我可以将奥丁森家族的秘闻提供给他,你猜猜这些值多少?”   “你不会。”索尔从一堆金光闪闪的陶瓷餐具中抬起头,“再说那无所谓,奥丁森不会在乎这些微不足道的花边小料。”   “你凭什么说我不会。”洛基顺势拿出手机,试着将彼得·帕克的电话找出来,这其实很难,洛基在虚张声势,因为他只和这个小记者在托尼·史塔克的办公室里见过匆匆的一面,“你根本不了解我,索尔。”   “我以为我昨天已经足够了解你,里里外外。”   “如果不止如此,”洛基红着耳朵,循循善诱地启发索尔,“如果我不仅爆你的料,还窃取你的商业信息,偷走你的宝贝藏品,盗刷你的信用卡,霸占你的公司,把你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你不会,”索尔放下了清点的工作,“而且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想跟我在一起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看中了我的钱。你也是吗?洛基?”   藏品清点了三天,还是被分批运走了。索尔硬是和洛基在旧宅里待了一周,他们将所有旧影碟都看了一遍。事实证明,索尔·奥丁森也会有捉襟见肘的时候——索尔把带来的避孕套都用光了,然后洛基磨磨蹭蹭地拿出了自己带的,结果索尔用不上,只能作罢。   索尔在老奥丁跳下病床亲自赶来抓人之前启程回到纽约。出发前一晚他们赤条条地躺在床上,没有避孕套,他们什么都没做。索尔的大家伙硬了软,软了硬,他摸着洛基的头发,说着他妈妈小时候曾讲过的神话故事。洛基觉得这种纯爱游戏无聊透顶,因此他很快就睡着了。睡梦中,他看见高大的座椅上坐着一个独眼的老头,索尔穿着盔甲,披着红披风,神气活现地举起一只又笨又丑的锤子,而他却不知为何躲在暗处,委屈地直掉眼泪。   如果说澳洲是索尔的故乡,那纽约就是他的战场,上了战场的男人没时间谈情说爱,洛基能够理解,但索尔显然忙到让洛基怀疑他已经死了。   “希芙,从现在起帮我计个时,不要问为什么,”洛基端着咖啡从工作室的这头走到那头,希芙对她的领导翻了个白眼,“喂,你好,你在干些什么呢,噢,我还在忙,只不过想问你过得怎么样,周末去吃个饭如何,我认识一家不错的餐厅,好的,就这样,到时候见——希芙,告诉我,这用了几秒钟?”   “十五秒。”希芙说,“你怎么了?因为你的有钱男友没有给你打电话而精神分裂了?”   “瞧瞧!”洛基停下脚步,控诉地对着希芙说道,“这只要十五秒!他难道忙到尿尿的时间都没有了吗?噢,看在钱的份上,我不介意一边听他尿尿的声音一边和他谈情说爱。”   希芙摊开手,“听着,我不是你男朋友,你对我说这些一点儿用也没有。你应该冷静下来,回到你的座位上,用他送你的iPhone X给他打个电话。”   是啊,他起码还收到了一个礼物,在某天上午快递到了他的公司,可索尔甚至没有问过他新手机用得好不好。索尔大概是真的死了,洛基恶毒地想,这部手机或许是他陪睡几晚后分得的遗产。为了报答索尔,洛基不介意出点小钱,为他在乡下找块墓地。   “希芙说得没错,”范达尔摘掉一边的耳机,满面愁容地看着洛基,洛基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范达尔的黑眼圈看上去就像是只三十五岁的老熊猫,“你得主动点,有钱人不喜欢总纡尊降贵。除此之外,我希望你的屁股再也别离开你的椅子,尤其是在我们为托尼·史塔克赶稿的日子里。”   “托尼·史塔克?”   “你忘了吗?”希芙摇着头,“你为了你男朋友的小羊皮沙发,将我们全部卖给了托尼·史塔克。”   洛基想起来了。他痛苦地捂住额头。   “对,就在你魂不守舍的这几天里,你的同僚们正为了那点微薄的薪水替托尼·史塔克设计一间能躺着看海豚秀的卧室,”范达尔指着自己胡子拉碴的脸,“感谢诸神,他终于放弃了大白鲨。而工程测量却怎么都通不过!通不过!你知道我有多久没能和我的小金丝雀见面了吗?”   “我不关心。”洛基冷淡地说。   “是啊,他又有多久没能和他的大雀儿见面了呢。”希芙精准地刺痛了洛基,在后者用更尖利的语句痛骂她“粗俗、下流、伤风败德”前戴上了耳机,任由洛基愤怒地踢着桌子。   洛基瞥见桌上还摆着他拿来当做借口约见索尔的图纸。那可能是洛基从业以来见过的最粗糙、最粗糙的图纸了,那是他熬夜随便画的,可是谁在乎呢,他当时不过就是想寻个借口,好看一看索尔的眼睛是不是真的像初次见面那天的海水一样蓝。   寻个借口,对了,寻个借口。   洛基百般挣扎下躲进了卫生间,掏出手机,在通讯录的第一位找到了索尔。“一个索尔(A Thor)”——这多蠢,为了能将他的名字放在第一位,洛基竟然创造出了一个索尔的用法。难道还有两个索尔吗?拜托,不,洛基现在希望一个索尔都没有。   他还是拨了过去。最初的几秒他疯狂地想将电话挂断,但另一个声音劝阻了他,“这不是什么伤自尊的行为,醒醒,洛基·劳菲森,范达尔说得没错,为了他的钱,你总得付出点儿什么……”   忽然电话通了。   洛基差点拿不住手机,他干巴巴地,像连珠炮一样地说道,“索尔,我打给你不是因为你这么久都没联系我,事实上,我想问问你我们上次讨论的图纸还作数吗?毕竟重新翻修是个大工程,而你的游艇……”   “你好?”   一个女声传了出来。   一瞬间起码有三百个念头在洛基脑中奔腾而过,每一个都足以编写成最烂俗最狗血最老套的家庭肥皂剧。但理智让洛基克制住了自己,他礼貌而冷静地开口,“你好,我找索尔·奥丁森。”   “奥丁森先生现在正忙。”   “请原谅,这不是索尔的私人号码?”   “是的没错,”那个声音似乎捂住了听筒,洛基只能听到一阵嘈杂的噪音,过了两秒,对方走到了个安静的地方,“但是现在奥丁森先生有要事处理,他全权委托我接听这只手机的电话。”   “请问你是?”   “瓦尔基里。敢问您的名字?”   “洛基·劳菲森。”洛基面无表情地说道,“告诉索尔·奥丁森,洛基·劳菲森死了,请他下个月准时出席葬礼。哦,不,别来了,谢谢。”   他挂断了电话,推开卫生间的门。   “怎么样?”希芙从座位上抬起头,“索尔是在和世界名模拍写真,还是在跟石油王子吃早午餐?”   洛基路过希芙的时候,抬手将她的脑袋按了下去,“嘿——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要对女士温柔些——”   “闭上你的嘴,我会试着温柔点儿,”洛基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将索尔的游艇图纸撕得粉碎。   这回就连沃斯塔格也察觉出了洛基的不对劲,“你们分手了?”   “没有,当然不。”洛基说,“我跟他在一起过吗?”   下节预告:   洛基的喉咙像是被一座巨大的冰山给堵住了,海面上的部分尖锐地戳刺着洛基的舌头,而海面下的部分则摇晃着撞击洛基的胸口。   TBC.   06 冰山   洛基的喉咙像是被一座巨大的冰山给堵住了,海面上的部分尖锐地戳刺着洛基的舌头,而海面下的部分则摇晃着撞击洛基的胸口。   ……   洛基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阴雨天,伦敦总是下雨,但那天的雨似乎格外与众不同。科尔夫人[1]严肃地警告洛基,他等会将要见到一名重要的客人,他必须谨言慎行,不许再做任何令人不快的怪事。   他被牵到会客厅,从他有记忆起就没被点燃过的壁炉此时盈满温暖的炉火,破烂的旧沙发被套上了新布罩,室内甚至点了熏香,但混合着灰尘味儿的劣质香味让洛基连打了三个喷嚏。科尔夫人要求他在沙发上坐下,洛基坐下后感到屁股被一小节刺出的弹簧狠狠戳了一下,于是他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没人发现他的小动作。   “劳菲森先生,这是洛基。”科尔夫人尖刻的嗓音在洛基耳边炸开。他向对面看去,一名中年男人坐在单人沙发里,双手放在交叠的膝盖上,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被摩丝稳稳地固定在耳后,他穿着厚毛呢的西装外套,胸口的口袋里塞着领巾,枪驳领上有一枚玫瑰领针。外套内是剪裁精致的马甲和衬衣,墨绿色的领带束住领口,没入马甲之后。   “你好洛基,”那人说话了,声音像北极的冰原在脚底开裂,“你愿意成为劳菲家的孩子吗?”   洛基醒了。索尔睡在他旁边,打着响亮的呼噜。他气恼自己怎么没在和索尔热恋的时候发现对方这个毛病,睡眠质量是重中之重,如果问题早点暴露,他就会让索尔为他重金打造一副金耳塞,而不是在这儿无限失眠,想着如何才能快准狠地捅上对方一刀。洛基是个守法公民,因此他控制住了自己想拿小刀的手,转而踹了索尔一脚。后者的身躯像石头一样坚硬,洛基没能弄醒他,反而让呼噜声在停顿了微不足道的一秒后,变得更响亮了。   “操。”他忍不住骂出了声。他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应该和索尔一起住在又大又靓的别墅里,吃法国大餐,蒸芬兰桑拿,拎意大利皮包,坐英国豪车。而不是突然有一天,索尔砰地一声,像恶作剧礼盒一样出现在洛基面前,告诉他我被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便宜姐姐搞到破产了,公司丢了,信用卡冻结了,房子被占了,你让我在这儿睡一晚,好吗?   “我请你再说一遍?”   洛基说不准他的怒气到底是因为索尔睡了就跑不接电话,还是因为他深更半夜不请自来。洛基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思路,身体已经先一步地打算关上大门,索尔却比他更快——洛基估计他是个忠实的WWE爱好者——制止了他的关门动作,用自己的身体卡住了房门。   “洛基,你听我说,我知道这很唐突,但是……”   “你也知道这很唐突!”洛基拔高了嗓音,试图将索尔推出去,“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要收留你?请你现在就离开,找个五星级酒店,叫上两三个脱衣舞娘,我保证你能睡得比这儿舒服!”   “不,洛基,我现在哪儿也去不了,”索尔不动如山地立在原地,“奥丁森旗下的所有酒店都不再对我开放……”   “那就去找个汽车旅馆!”   “安静!”   邻居老头隔着门吼道,洛基和索尔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这时候洛基的公寓电话不甘寂寞地高唱起来,没人有空应答,过了两秒,自动转入语音信箱。   “嘿!洛基!我是希芙——”电话用希芙的声音说道,“你的手机打不通,我是说,你必须得打开电视看看这个——范达尔,我拜托你将声音调小一点儿——是奥丁!索尔的父亲!天哪,所有的频道都在报道这个消息——奥丁过世了——”   “嘀——”   语音信箱中断了。洛基仍然保持着推搡索尔的姿势,索尔依旧站在门边,隔壁的老头烧了一壶开水,洛基能清晰地听到蒸汽从壶盖的缝隙中尖叫着逃出去的声音。   “噢,”洛基动动嘴唇,“很抱歉听到这个。”   索尔打算迈步走进去,洛基立即截住他,“不,这和现在没关系。我对你的遭遇表示同情,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接管你的麻烦。顺便,你难道在纽约就没有……住宅吗?”   “没有,”索尔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我常年住在世界之树……”   “六十三层,我知道,”洛基打断他,“然后呢?奥丁森酒店将他们的王子赶了出去,所以他来到了魔法森林打算投靠小矮人?你愿意为我打扫屋子吗?”   “当然,”索尔说,“如果你需要的话。”   “你是不是还要和鸟一起唱歌?”洛基扬起他的眉毛,形成一个讥诮的弧度,“你是不是还要让松鼠替你洗盘子,让小鹿斑比帮你晒毛巾?”洛基的语调高昂得像个百灵鸟,没错,索尔什么都不是了,他再也不需要在他面前维持某种假象,他激动得都要跳起来了,“索尔·奥丁森,你看,我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我也没有能力帮你完成复仇大计。我的房子还没有你的厕所大,去找你的朋友吧哈姆雷特!”   索尔看着他。   “你没有朋友吗索尔·奥丁森?”洛基不可思议地质问道,“那炮友呢?”   索尔还是那样看着他。洛基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自己布下的怪圈。   “别吵啦。”隔壁老头穿着背心短裤,开门将一袋垃圾丢进管道,“外边下雨啦——”   洛基和索尔对峙着,直到冷风让洛基打了个喷嚏。   “我会付你房租,”索尔乘胜追击,“等我拿回公司,马上。”   洛基松动地挪了挪脚步,索尔于是再接再厉,“五千美元一晚,不,一万!”   “就一晚,”洛基低声强调道,侧开身子让索尔走了进去,“然后有多远滚多远。”   接着一晚变成了一天一夜,一天一夜又因为种种意外变成了一个星期。索尔那边的床垫被他睡凹了下去,洛基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不得不紧贴着索尔的背。他不知道自己是被冻醒的,还是被索尔的呼噜声吵醒的。因为被子全被身强力壮的索尔给卷了过去,而剥夺他被子的人此刻正打着雷霆万钧的呼噜。洛基用尽力气去拉扯,最后只为自己争取到了可怜的一个角。   不应该这样。洛基愤怒地从柜子里抱出一床夏天的被子,睡到沙发上。索尔已经什么都不是了。老奥丁去世,公司重组,大权被姐姐握在手中,阿斯加德的寝宫(世界之树第六十三层)早就没了索尔的位置,他被丢到集团旗下无人问津的小公司,每月领普通上班族的薪水,永无出头之日。   索尔·奥丁森什么都不是了。   可他天杀的竟然还能睡着!   洛基裹紧自己,但在寒冷的纽约冬季这根本是徒劳无功。只有卧室里有暖气,客厅冷得像冰窖。他没法打开卧室门,因为呼噜声会冲进客厅,继续攻占他失眠的耳朵。洛基睁着眼睛盘算他是否能将多余的奢饰品换成暖气费,然后再买一张床,等等,他凭什么要做这些?他应该将索尔赶出去,管他是流落街头还是找别人投靠。他应该结束这段关系,忘了索尔,然后找个新的有钱人,继续他的计划。   打定主意的洛基睡到了天亮,不出意外在鼻塞当中醒来。他昏昏沉沉地从医药箱里翻出几粒感冒药,也没看保质期,就一股脑地和着隔夜的咖啡吃了下去。   索尔已经醒了,正霸占着卫生间,淋浴声透过门缝传来。洛基愤怒地踢打门板,门板无辜地颤抖着,“该死,你是不是打算为每一根阴毛都做个柔顺?”   “对不起——”索尔朝外喊道,“我不知道你这么早醒来——”   他知道什么?他只知道买什么房子能升值,买什么股票会亏损,用什么样的角度照出来的照片能让自己以最完美的姿态刊登在《财富》的封面上,他哪会知道为了办公室能坐落在上东区,洛基得多早醒来,花多少时间在纽约糟糕的交通上。   “你最好快点儿。”洛基最后踹了一脚门板。穿着睡袍坐在沙发上。真棒,他要迟到了,今天是他的新客户上门的日子,而他现在坐在公寓的客厅里,瑟瑟发抖地等着他的大少爷完成他的土耳其浴。   “你终于来了。”希芙手里还没放下图纸,看样子是刚刚送走他们的客户,“怎么,路上遇到手持双刀的红色武士抢劫车道了吗?”   “是索尔,他霸占了我的浴室。”洛基气喘吁吁地坐到他的老板椅上,从椅子缝隙里摸出希芙昨天留下的一颗彩虹糖,她显然又偷偷用他的电脑看电视剧了,“谈得怎么样?客户走了吗?说了什么?图纸有问题吗?但愿我不在的时候这儿不会像个充满四岁孩子的淘气堡那样一团糟。”   “伙计们,我们这个月又可以多迟到一次了,”希芙兴高采烈地朝剩下的两人宣布,赢得了范达尔的口哨和沃斯塔格的掌声,这是他们的规矩,如果洛基迟到了,那么其他三人也有权利迟到一次,这样谁都可以不用抵扣工资,公平又经济,“一切都很顺利,没什么要修改的地方。我跟客户说你休产假去了,她让我代她向你问好。”   “这真是个棒极了的借口,”洛基讽刺道,“她有推荐给我哪款进口奶粉含钙更高吗?”   “洛基,”希芙正色地看着她的老板,“你不应该把从索尔那儿得到的怨气发泄到我们身上,这让你看上去像个被孩子拖累离不了婚的秃顶男人。”   范达尔和沃斯塔格发出赞同的声音,他们显然也已被洛基折磨了很久。   “听着,我没什么怨气,我很好,”洛基将一粒胶囊丢进咖啡机里,等着它变成提神醒脑的热咖啡,好通一通洛基开始堵塞的鼻子,“我和索尔之间没什么纠葛,我只不过是收留了一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人。等今晚过去,我就会和他说清楚,然后让他另寻去处,我就可以尽快找到下一个有钱的家伙。”   “但愿你能如愿。”希芙对此不抱希望地祝福道。   洛基和希芙持不同意见。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因此他早早下了班,在车里打好腹稿,准备和索尔进行一场深入而详实的长谈,他甚至买了炸鸡和啤酒,算是作为索尔微不足道的践行礼物。   “你没有去上班?”洛基打开灯,发现索尔正坐在沙发上,一百年没开过的电视闪着雪花,洛基想起来他大概有三个月忘记交有线电视费,也不知道索尔坐在这儿都看了些什么。   “没有,”索尔看了看站在玄关处的洛基,后者手里还提着炸鸡,便利店的袋子里装着啤酒,“去不去都是一样,所有人都用那种眼神盯着我,好像我是个不该在那儿的怪物……”   “不,你只是个跌落凡间的仙女玛丽[2]。”洛基不着调地安慰着他,拖了鞋,光脚走到索尔面前,“你就这样傻坐了一天?你吃饭了吗?”   索尔的回应清晰又嘹亮。   “好极了,”洛基将炸鸡和啤酒拿出来,摆在茶几上,“我要了五人份,但愿我们不会浪费食物。哦,你可能不能体会这种感觉,你以前是不是每餐都要吃五十道菜,每道菜都只能尝一口?”   “洛基,”索尔拿着一只炸鸡腿,目光严肃地看着洛基,这让他看上去滑稽极了,“我不这么吃饭,我知道什么是节约食物。”   “哦,那你可真棒,索尔小宝宝。”   他们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洛基本应该在这时候沉痛地提出,尽管他同情索尔的遭遇,但他没有理由继续收留索尔,他们毕竟连情侣都算不上,顶多是,有过肉体关系的普通朋友。可是洛基的喉咙像是被一座巨大的冰山给堵住了,海面上的部分尖锐地戳刺着洛基的舌头,而海面下的部分则摇晃着撞击洛基的胸口。汽笛声从海的那头遥遥地传来,冰山还在那儿,以微不可见的速度漂移着,摇晃着,碎裂着……轮船会撞上冰山吗?洛基不知道,他感到他的心脏不太舒服,他怀疑自己吃坏了药。对了,早上那颗感冒药。   “你怎么了?”索尔关切地看着洛基,“你的表情不太好。”   “如你所愿,”洛基咬着牙,他渐渐觉得有冷汗从他的后背沁了出来,“诸神在上,我恐怕,我恐怕他妈的吃错了药……”   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了。洛基失望地躺在病床上,那个脸像大本钟一样的医生非要让他留院察看。悲剧始于清晨,他就不该吃那颗过期的药。现在他不仅浪费了五人份的炸鸡,遭受了洗胃的痛苦,还不得不加付一笔高额的住院费。他开始怀念英国的公费医疗。更让他难过的是,索尔·奥丁森将继续留在他的家里。   洛基在他空空如也的胃中计算着如何开口,即使他现在的样子任谁看都是全无底气。不多时,病房的门开了,一个高大的影子轻悄悄溜了进来。洛基用屁股对着他,佯装熟睡。   “你早就醒了。”索尔肯定地说道,掏出一个油纸包,“来吃点东西。”   洛基起身,发现那是一根半热不冷的热狗,“我刚洗了胃,你就让我吃这个?”他将热狗狠狠塞进索尔嘴里,“吃你自己去吧。”   “这个时间没有店还开着门,”索尔吞下一截香肠,解释道,“我担心你醒来会感到饿。这是附近唯一的一个小摊。”   “你的钱从哪儿来的?”洛基尖锐地问,“我的钱包呢?”   “我没拿你的钱包。实际上我还有块手表——”   “噢不——”洛基哀恸地叫道。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索尔掏出皮夹,里头是整整齐齐的一叠钞票,“早些时候我就拿去卖给二手店了,是个好价钱——”   “天,看我遇上了什么!”   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的声音在洛基身边欢快地响了起来。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这是间双人病房?   不知道是谁打开了台灯,少年的腿打着石膏,吊在天花板上,兴奋得像个叽叽喳喳的喜鹊,“索尔·奥丁森,你是索尔·奥丁森是不是?哦天哪,我竟然碰上了索尔·奥丁森——”   “彼得·帕克——”   洛基认出了对方。那个总端着相机,无孔不入的,小报记者——   “是我!来,看看镜头!”彼得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他的相机,对准了面色铁青的洛基和茫然无措的索尔。   “三,二,一——感恩节快乐!”   ……   [1] 这里捏他伏地魔出生的伍氏孤儿院   [2] 捏他《欢乐满人间》,这个梗在《银河护卫队2》里有   下节预告:   多么温馨、甜蜜、值得纪念的圣诞节——   TBC.   07 圣诞树   多么温馨、甜蜜、值得纪念的圣诞节——   ……   “所以你们现在在同居?”   彼得·帕克惊呼一声,摸出了他的录音笔。   “关掉,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小蜘蛛?”   “好吧。”彼得举起手,示意他的录音笔并没有在工作,“嘿,你知道我的笔名,这么说你看过我的文章?”   洛基干笑了一声,“是啊,你写的那篇关于史塔克工业的劳工内幕,我和我的员工们争相传阅了很久。直到我将它剪下来贴在飞镖盘上,每当托尼·史塔克对他的房子又有什么指导性意见的时候,我们就去比赛扔飞镖。”   “噢——”彼得感激地说道,“太感谢你们喜欢我的文章了。我本来还可以写得更多的。但是我最近不太走运,前天晚上我在史塔克大楼的外墙上监听的时候被发现了,我还从那儿掉了下去,幸好他们有个玻璃天棚。对了,奥丁森先生,你介意我为你进行一场独家专访吗?”   “可惜我不是吸血鬼,小记者,”洛基嘲弄地阻止了索尔,“所以我现在需要睡觉了,你也一样,看看你的个头。或许明天早上我们还能继续谈论如何将托尼·史塔克塑造成一个刮骨吸髓的种植园主。”   时间像果酱一样窒息而黏稠地从洛基身边流淌而过。他在病房里度过了令人难忘的夜晚,出院时与彼得·帕克交换了联系方式,并威胁对方决不能将照片外传,否则他将永远丢掉《号角日报》的实习工作。日子回归正轨,他绝望地发现索尔已经在他家里住了近三周。而分手或是永别之类的话仍然像座巨型冰山堵在洛基的胸口,索尔这艘小船不仅没有撞上去,反而稳步航行。   他们仍保持着一周四次,做二休一,周末随机的性爱频率。洛基觉得这样不行,不仅是因为他和索尔没有任何感情上的牵连,更多的是因为超支的水电账单让他随时都可能有谋杀对方的冲动,他怕哪天他们做到一半,索尔的肾就先遭了殃。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下周一就是圣诞节,如果他在周末前还不和索尔讲清楚,那他们将要携手度过第一个温馨又甜蜜的平安夜。   “呕,”洛基夸张地表示厌恶,“那太恶心了。”   “你怀孕了吗?”希芙站在梯子上,喜气洋洋地将一根彩带挂上房顶,为他们冰冷的办公室增添些许节日的气氛,“恭喜。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个Omega——”   “少看点小说!”洛基恼羞成怒地警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用我的电脑上过什么网站!”   “噢,我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希芙从范达尔手里接过另一条彩带,“瞧瞧,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多么温馨、甜蜜、值得纪念的圣诞节——”   “希芙——”   “可我们却要工作到最后一刻。”希芙话锋一转,哀怨地诉讼她的老板,“我的妈妈还在美利坚的那头等着我给她去一通电话。要怪就怪我太爱我的工作,我竟然不愿意从我的岗位上抽身,和她一起度过这个温馨、甜蜜、值得纪念的圣诞节——”   “希芙,够了,”洛基打断道,“明天起不用上班了。”   “洛基?!”希芙尖叫,“你不会就为了这个,要炒我鱿鱼?”   “还有范达尔,沃斯塔格,你们都不用来了。”洛基面不改色地下令。   “你怎么回事?”范达尔插着腰问道,“你要解散工作室?因为索尔连工作都不要了?”   “听听,”洛基讥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让你们别看那些无聊的电视剧。我什么时候说要关掉工作室了?”   “那你是想干什么?”   “放假,”洛基满意地看到三人惊恐的眼神,“我说放假——你们听不懂吗?从明天起,不用来上班了。放假,直到圣诞节后的一星期。你们还将得到一个在时代广场倒数跨年的难忘经历。不用感谢我的慷慨。”   其实洛基说完就后悔了。因为放假意味着不用上班,不用上班意味着不用对付难缠的客户和聒噪的同事,同时,还意味着二十四小时与索尔面对面,甚至是脸贴脸。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好事,有天早上起来,索尔发现他的户头上多出了一笔钱,谢天谢地,他的姐姐似乎终于在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里记起了索尔,给他发了一笔温暖的年终奖。洛基不由分说地将那笔钱据为己有,以填补伙食费和暖气费的大窟窿。自从上次他因为感冒演变成急性胃炎后,索尔就自作主张地将整个公寓都装上了暖气。看看这些公子哥的臭毛病!少开点暖气会让纽约变成阿拉斯加吗?   星期四,索尔和洛基,准确地说,是索尔胁迫着洛基去了一趟宜家,因为前者想要为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做点装饰。   “听着,我们没有多余的闲钱买上一堆金灿灿的垃圾,再在一个星期后因为碍事和积灰将它们扔掉,只为了你所谓的,毫无意义的‘节日气氛’。”   洛基跟在索尔后头,絮絮叨叨地咒骂了一路,将索尔放进推车里的挂饰拿出去,索尔再绕过洛基将挂饰拿回来。最后他们停在了圣诞树专卖区,推车里的东西一点儿没少,还多了好几样。   “你喜欢哪一棵?”索尔指着圣诞树们问,“高的?矮的?这棵超大型看起来不错,顶端还可以装上星星。”   “哪一棵都不行。”洛基抱着胳膊言辞拒绝,“索尔,我的客厅只有十平米,没有多余的位置给你的小圣诞树了。”   “这棵怎么样?”索尔发现了角落里一棵最小型号的圣诞树,兴致盎然地说,“它看起来和我们的客厅配极了,高度也正好!”   “我不会为你的冲动消费买单的。”洛基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索尔将包装盒搬上推车,“还有,那是‘我的’客厅,不是‘我们’的。”   “我来买单。”索尔毫不在乎地说,“上回卖掉的手表还剩一些余钱。”   “你的租金付了吗?”洛基把包装盒从推车里拿出来,结果误估了它的重量,极其不雅地趔趄了一下,强忍着将它扔到索尔头上的冲动塞回货架,“一晚一万美元,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至今为止起码过了二十个晚上,你的口袋里有二十万吗?”   索尔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口袋,“没有。”他将圣诞树套装再次放回手推车里。洛基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争辩了,他现在只想坐下来,来一份瑞典肉丸,然后将它们当成索尔的蛋蛋,一口气捣个稀烂。   小圣诞树顺利在公寓里安了家,索尔花了一下午装点它,树上缠满了金灿灿的彩带、铃铛、星星和小串灯,树下堆满了假礼物盒,挤占了原本就不宽敞的客厅。洛基一点儿也不待见那棵可怜的小东西,常常夸张地将它撞歪,然后装腔作势地惊呼道,“真对不起,树·奥丁森,你爸爸非要把你带回家,丢在过道上挡我的路!”   但它偶尔也会有些用处,洛基得承认,托小串灯的福,他在半夜上厕所的时候不会再撞到脚趾了。   周末是平安夜。应景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气温骤降。洛基将自己裹进毛毯里,紧紧贴在暖气片边上,不愿意挪动一步。于是他们叫了外送,墨西哥炒饭(额外多加了鸡肉和芝士),卷饼,玉米片配莎莎酱,坐在地毯上边吃边看电影。索尔偷偷摸摸拿出了一瓶龙舌兰,瓶内的液体只剩四分之三,看样子已经被喝过了。   “你还有闲钱买酒,哈?”洛基捏碎了手里的玉米片,碎屑跌落在地毯上,令他一阵窒息。   “这酒不贵,”索尔看了看瓶身,一只小蜜蜂欢快地张着翅膀,“你要来点儿吗?”   洛基将杯子递给他。   “马克杯配龙舌兰。不错。”索尔一边为他倒酒一边说。   “请问你有奥地利水晶杯吗?”   “所以我也一样,”索尔举起了他的马克杯,上头还印着一位滑稽的巧克力豆人,显然是超市活动免费送的,“让我们敬圣诞节——”   洛基裹紧毯子,有气无力地举起马克杯与索尔相碰,“敬这个糟糕的、无聊的、令人生厌的圣诞节——”   电影里开始唱起圣诞歌曲,洛基对这种热烈的情绪向来过敏,他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专注于手里的炒饭。等到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索尔正被情节吸引,画面中的父子手拉着手,温馨又甜蜜。   “我曾经也想过和父亲这样,拉着手过圣诞节。”索尔慢慢地说。   “哦,”洛基不为所动,“起码你还有父亲。”   索尔看了他一眼,“你父亲呢?”   “不知道,”洛基说,“我没老爸,也没老妈,我是被领养的。”   “你的养父呢?”   “死了。”洛基冷硬地说。   电影里的主人公们其乐融融,轻快的音乐从音响里传出来,在洛基拥挤的客厅里四处乱窜。圣诞树安静地立在角落里,小串灯一闪一闪,投射到墙面上,像是挪威的极光。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竟然没有觉得特别悲伤。”索尔咽下嘴里的酒,洛基第一次注意到他半长的头发似乎比以前要干枯了不少,“我觉得这不正常。连海姆达尔都流了眼泪。而那天晚上我甚至睡得很好,什么梦也没做。”   “你只是和你父亲不亲密。”洛基难得地安慰道,“没有什么不正常的。要是我的老爹忽然冒出来说他快不行了,我只会问他遗嘱写得怎么样。”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索尔摇摇头,“我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儿了。”   “或许你现在该去外头站上一小时,大雪会让你回到现实。”   “我在这儿住了快一个月,”索尔转头看向洛基,“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上你吗?”   “是二十五天。”洛基精确地补充道,“一共二十五万,现金还是刷卡?”   “你知道的。”索尔不理会洛基的胡搅蛮缠,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我们都知道。”   洛基往毯子里缩了缩,黑白的毛毯让他看上去像是个圆润的企鹅。他没有接索尔的话,而是抗拒地别过脸,将玉米片咬得咔擦响。   “我从史蒂夫那儿要到了你的家庭住址——”   “哪个史蒂夫?”洛基随口瞎扯,“让我猜猜,该不会是史蒂夫·罗杰斯?那个警察?”   “你也认识他?”索尔意外地抬了抬他的眉毛,“他是詹姆斯的男朋友,我们去同一家健身房……总之他告诉了我你住在这儿,我就来了。”   “这不像他会干的事儿,”洛基不置可否地说道,“正义的人民警察不会泄露百姓的个人隐私——”   “我告诉他我怀疑有人盯上了你,我要派保镖暗中保护。”   “噢,这就说得通了。”洛基耸了耸肩。   “洛基,”索尔心平气和地将话题绕了回来,“我为什么来这儿,我们都心知肚明。但是总有人要先打破这个平衡,我不介意是我。”   洛基张了张嘴,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猜到了索尔要说些什么。   “你知道,我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从小到大,不论是金钱,地位,还是女孩儿,我从没有费力去得到过他们。”   “我当然知道,你是奥丁森的继承人嘛。哦,现在不是了——”   “这有点儿像赌博,把自己灌醉,凭感觉行事,要么赢,要么输。我现在什么筹码都没有,但我不介意试一次。”索尔笑了笑,圣诞树上的小彩灯将他的脸映得七红八紫,迷离又性感,“因为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对了,我有说过我喜欢你吗?我忘记了。”   “你没有。”洛基冷静地指控道。   “是吗?抱歉。但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和我在一起。我问过你,你没有回答,但我就是知道。”索尔喝下一口龙舌兰,喉结滚动着穿过七彩的灯光,“钱。很多很多钱。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你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看的就是我的手表,然后看我的袖扣,最后看我的戒指。你的眼睛都要僵住了。”   不,不是。洛基在心里反驳道。   “但这无所谓。反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这没什么不好。我刚刚说了,我以前从未花心思得到什么。都是我一张开胳膊,他们就成堆地蜂拥上来,金钱、地位、女孩儿——”   “别再炫耀了,索尔。”   “我在炫耀吗?”索尔晃了晃酒杯,“不重要。我的意思是,我是个很糟糕的追求者。我原本以为追求就是高级餐厅、游艇、艺术品和珠宝。但现在这些我一样也没有,我不知道离开这些我要如何追求别人,我甚至搞不清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没人搞得清楚,索尔。”洛基说,“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搞不清楚。他们只是依靠基因里的本能,习惯性地找一个人,像演戏一样谈场恋爱,装作很爱对方地结婚,生子,就这样演一辈子,然后剧场谢幕了,没人给他们掌声。”   索尔看向洛基的眼睛,但洛基却转头盯着地毯上的玉米片碎屑,“我以为我们之间有爱情可言——”   “那是个很可笑的东西,”洛基说不出“爱情”这个字眼,即使想想他也会感到头皮发麻,“你今年满十八岁了吗索尔?我以为只有上中学的青少年会谈论它。”   “成年人也谈论爱情,洛基——”   “成年人以为他们在谈论,‘爱情’,”洛基艰难地将这个词汇念了出来,嘴角不自在地抽搐了两下,“实际上他们只是在谈论生活。”   “那么你呢?”   “我们才认识不到半年,见面不到两个月,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一个月。谈论这个只会让我们看起来像傻瓜。”   “或许你说得对。我像个傻瓜吗洛基?”索尔放下马克杯,“或许我不应该再强求你。我们才认识不到半年,见面不到两个月,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一个月。所以一切都还来得及,是不是?”   “我现在已经不能再给你想要的了,你也没有理由再和我在一起。这是最好的选择了,是不是?”   洛基避而不答。   “那么我有最后一个问题。”索尔长舒一口气,他握住洛基的脖子,强迫对方看向自己。洛基意识到自己没来由地被索尔的蓝眼睛给吸引住了,恍恍惚惚,起起落落,就像跌入一场穿越星际的梦。   “洛基,你这里有爱情吗?”索尔指着洛基的胸口,“这里,你爱过我吗?”   泰坦尼克终于撞上了冰山。巨大的浮冰轰然倒塌,洛基的喉咙不再发紧,舌头不再刺痛,尖锐的冰块却一下又一下砸中他的心脏。   沉默统治了一个世纪。过了很久,他听到自己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没有,”洛基挥开索尔的手,“别傻了,索尔,我可从没爱过你。”   TBC.   08 英国病人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喜悦。这好极了。   ……   圣诞节当天的早晨,索尔离开了。   洛基在索尔下床的时候就醒了过来,他不想去送索尔,因为这让他看上去好像有多么舍不得似的。于是他选择装睡,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他听到索尔拉开行李包的拉链,将为数不多的衣物塞了进去,然后打开浴室的门,带走了他的牙杯和毛巾。他听到索尔悉悉索索地穿上外套,套上鞋子,却再没有更多动静。   洛基想要起身去外头查看,就在他准备行动时,卧室的门开了。他赶紧保持姿势,放平呼吸,装作自己仍然在香甜的睡梦之中。他感到索尔的视线正紧盯着他,像是在判断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过了一会儿,像是三秒,又像是三分钟,洛基听到索尔终于轻轻地合上了卧室门。   接着,砰地一声,大门也关上了。   索尔看样子是走了。洛基长出了一口气。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以往索尔在的时候,不是震天的呼噜声就是他弄坏什么东西的声音,现在四周却静得要命,以至于洛基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咚咚作响。他躲进被窝里,将被子拉高盖住耳朵,温暖和窒息令他双颊发烫,昏昏欲睡。洛基合上了眼睛,意识滑入松软的睡眠里。半梦半醒之间,他好像听谁在他耳边说,“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声音像水滴凝结成冰。   洛基惊醒了。   他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那儿有一块儿返潮产生的浅褐色水渍,位于吊顶和屋顶的衔接处,吊扇积了灰,模糊地反射着洛基的床脚凳。空气中弥漫着昨天的麦片和咖啡味儿。   洛基从床头摸出手机,解开锁屏,发现已经是下午,日期是索尔走后的一周。洛基的生活再次回到正轨。他按照惯例查看社交软件,短信和邮箱。希芙上周回到了她妈妈那儿,北方小城刚结束一场鹅毛大雪,照片上的希芙正扛着铁锹,快乐地在门前铲雪。沃斯塔格和他的朋友待在一起,在洛杉矶的地下酒吧参加一场由街头艺人开办的新年音乐会,他喝得满脸通红,对着镜头露出一个迷离的大笑。范达尔去了拉斯维加斯,和他的不知道第几任金丝雀,在堆满筹码和酒精的牌桌上尽情接吻。霍根从里到外扫除了整个居酒屋,并且为他的后厨添加了一台真正的烤箱。彼得·帕克和他的婶婶在病房里分享苹果派,小护士给他的石膏腿上画了个红鼻子的鲁道夫,尽管在洛基看来,那和青蛙没什么区别。前不久托尼·史塔克在他的别墅门前立了一座全世界最大的圣诞树,照片里几乎放不下,托尼对着他的超大号圣诞树展开了怀抱,对镜头笑得得意洋洋,但是洛基发誓他看见托尼的屁股上有个高跟鞋印,那百分百是属于小辣椒的。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喜悦。这好极了。   洛基翻了个身,打开邮箱。史蒂夫照例在节假日向他发送了问候邮件,老派地祝他新年快乐。小辣椒向他致谢,说托尼对他的新房子设计图很满意,但是他要取消海豚泳池的设计,因为他最近忽然对非洲象产生了兴趣。菲拉格慕的公关发来信函,希望尊贵的客人劳菲森先生能赏脸光顾他们的春季新品。此外还有一些来自万宝龙、巴宝莉的问候邮件,来自蔻驰的那封被GMAIL势利眼地扔进了垃圾邮件类。洛基将它们统统删除。   接着他查看短信箱,除了房东敷衍的节日祝贺和大段要求涨房租的陈述之外,就是几家常去的餐厅发来的折扣广告。洛基毫不留情地将它们清空,包括房东的那条,他打算装作没有收到。   做完这一切,洛基躺在床上,用力舒展身体。这个早晨本应该像他前半生的无数个早晨一样,安静、乏味、慵懒,他可以做他任何想做的事,玩电子游戏或看些老掉牙的电视剧,无所事事地消磨掉一整天。可他却觉得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细线将他的咽喉缠得紧紧的,令他觉得透不过气来,他甚至想大叫,想砸烂东西,想将拳头狠狠地揍上某个人的鼻子。   洛基深吸一口气,尽力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头脑里赶出去。索尔走了,而他自由了。他们都自由了。这是好事。洛基想着,起身走向厨房,准备给自己来一杯咖啡,好让咖啡因刺激刺激他混乱无序的脑细胞。他知道他对咖啡因有些上瘾,正如有些人对嗜酒精如命,但他不准备做什么改变,过量的咖啡因和过量的歇斯底里比起来,简直太微不足道了。   路过客厅的时候,洛基第三百零六次撞到了他的脚趾,他气愤地朝着罪魁祸首补了一脚,但那只是让事情更糟。洛基疼得泛起泪花,模糊中他发现树·奥丁森还在原地,小串灯闪着嘲笑的光芒,静静地看着他跳脚。   “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把你送到回收中心去。”   洛基恶言恶语地对一颗假树发火。他从厨房找到一只足够大的包装袋,将圣诞树大卸八块,一股脑儿地塞了进去。   “好消息,垃圾车还有一小时就来了,小可怜。你将和一堆臭烘烘的废物待在一块,被运到处理中心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回到二手市场,运气不好的话,你就会被压扁,碾碎,焚烧,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我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洛基精疲力竭地坐在地毯上,看着不再发光,枝丫凌乱的小圣诞树,它待在包装袋里,安安静静,一语不发。   洛基想起来他得去泡咖啡。他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厨房,将咖啡胶囊扔进机器里,等着香浓的咖啡从出口流出来。两分钟后,他重新回到客厅,蹲下身,死死盯着那袋即将被他处理的圣诞树。最后,他听到自己叹了口气,将枝丫和装饰品从袋子里扒了出来。洛基将它们重新拼好,摆放到原来的位置,小串灯再次亮起来,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闪烁着。   “好吧,你赢了,你可以留下。”   洛基挫败地说道。他根本不知道这让自己看上去有多蠢。和一棵树较劲儿,自言自语像个疯子。   洛基决定出去转转,逛逛商场,说不定能碰上诱人的年终折扣。他将自己穿戴整齐,昂贵的套装和香水再次将他包裹,头发不再蓬乱,而是整整齐齐地贴在脑后,看上去精神又整齐。   “你看看自己,”洛基对着镜子,拍拍自己的脸,“真他妈好极了。”   他取了车,开往繁华的曼哈顿,整个纽约城都陷入了温馨甜蜜的节日氛围之中,大街小巷都装点着串灯和彩带,奔跑而过的小孩子带着麋鹿角头饰,他们的父母在后头慢悠悠地散着步,情侣手拉着手,路过一对互相搀着的老夫妻。   洛基烦躁地打了一圈方向盘,向另一个方向驶去。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公司楼下。   多么讽刺。洛基·劳菲森在潜意识中仍忘不了他的工作。   他无奈地将车停好,决定去办公室里看看有没有未完成的设计。当他经过一层的居酒屋时,看见霍根正坐在料理台后头玩iPad。   洛基脚步一拐,决定去仙宫居酒屋里坐坐。   “一份海鲜披萨,最小号。”洛基在料理台前坐下,自顾自地伸手拿过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麦茶,“不许拒绝,我知道你刚买了一台新烤箱。”   霍根看了他一眼,“先等我看完这支搞笑视频。”他将iPad倾斜过一点儿,油管上正播放着一只被主人骚扰的胖猫。   “你的品位像希芙六十七岁的婶婶!”洛基失控地喊道,“猫猫视频?认真的?”   “行了。”霍根放下iPad,穿上围裙,“你今天怎么回事。或许你真应该养个宠物,猫就很不错,抚摸它们能让你感到幸福和治愈。”   “不,霍根,”洛基将麦茶灌下喉咙,“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海鲜披萨,”洛基将热水注入杯中,“求你了——”   霍根从厨房回来时带来了洛基的海鲜披萨,热腾腾的,刚出炉,而且新烤箱令它看上去更加蓬松酥脆了。洛基本应该食指大动,但他只是捻起筷子,怏怏地将表层的玉子抠下来吃掉。   “来说说吧,”霍根收走了洛基的麦茶,换上小玻璃杯,为他斟满清酒,“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洛基将清酒一饮而尽,他一向不太喜欢这种酒类,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在喝一壶酒精灯。但此刻他却觉得酒精这东西真是上帝的恩赐。“我只是在圣诞节感到无聊,来看看你这儿有没有新的客人,然后跟他们说声新年快乐,再给每一个人一个拥抱。”   “洛基,”霍根摇了摇头,“没人会信你的鬼话。”   “可是你信了——”洛基摇着杯子要求续杯,“关于火灾、披萨、妻子的那个鬼话——”   “所以这回是关于火灾,还是关于妻子?”霍根将透明的液体倒入洛基的杯中,酒香四溢,刺激着洛基的神经。   “是我自己——”洛基仰起脖子,酒杯见底,“再来点儿。”   霍根顺从地倒给他。   “我觉得不太舒服。”洛基皱着眉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精很快令他头脑昏沉,“我最近总觉得烦躁、不安、消极——”   “喔。”霍根耸了耸肩。   “我在想我是否需要预约家庭医生。”洛基再一次将酒水一饮而尽,“我怀疑我得了焦虑症。”   “索尔走了吧。”霍根为他添着酒,看也不看地说道。   “走啦。”洛基诚实地回答,每当他喝多了酒,就会变得格外平易近人,“谢天谢地,他离开了。生活又恢复了原样。干杯——”   霍根看着他和空气干杯,“所以你并没有焦虑症,洛基。”   “你凭什么这么说。”洛基透过空杯子看向霍根,对方的脸被滑稽地拉长了,他像个醉鬼那样开始笑,“我整夜失眠,我经常醒来忘记今天是几号,我不感觉到热,也不感觉到冷,我像个疯子一样跟一棵假树说话,我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洛基。”   “我——”   “洛基,”霍根打断他的陈述,冷静地下结论,“你没事。这只是爱情。”   “什么?”洛基醉眼朦胧地看着对方。   “这只是爱情,”霍根重复道,“你只是爱上了索尔。”   一时间居酒屋里没人说话。洛基想反驳,但过多的酒精让他失去了抵抗力。   门边的铃铛忽然响了起来。仙宫居酒屋第一次迎来了宇宙魔方工作室以外的客人。   “嘿,洛基!”   来人的声音有些熟悉,洛基仔细地分辨了一会儿,“彼得·帕克——”   “是我!”彼得叽叽喳喳地说起来,“给我一份地狱拉面,谢谢。你怎么也在这儿,洛基?这太巧了。对了,我的腿好了,你看,”他原地灵活地蹦了两下,“我刚刚又去了史塔克大楼,你猜猜我拍到了什么?哎,洛基——”   洛基丢下零钱,跌跌撞撞地离开居酒屋。他根本没听进去彼得说的一个字,他满脑子里都回荡着霍根对他说的,“你只是爱上了索尔”。   爱?   他头皮都快炸开了,他根本没办法去描述这个词汇,又谈何去爱上一个人。   洛基哆哆嗦嗦地将车钥匙插进孔里,发动汽车,往回家的方向开去。他忘记了他正在酒驾,他只是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他想回到他安静的屋子里,一个人挨过这个混乱的夜晚。   他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家。他打开门,一边走一边凌乱地将衣服剥掉,他一头扎进浴室,渴望着淋浴能将他乱作一团的思绪冲刷殆尽。   洛基揉搓着自己的头发,泡沫沿着他的脖颈,脊椎,一直滑落到股间,再顺着水流消失在缝隙里。洛基闭着眼睛,无法控制地想象着那是索尔的手,轻柔而缓慢地抚摸着他的背脊,所过之处引起身体和灵魂的战栗。洒下的水滴是索尔如骤雨般炙热的亲吻。浴霸和热水令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借着光滑的沐浴露,跟着记忆中的顺序抚摸着自己,最后颤抖着射到了玻璃门上。   洛基的酒醒了。   他发现自己在浴室里,想象着与索尔做爱的画面,一个人达到了高潮。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人群的倒数声,“五、四、三、二、一——”紧接着烟花震耳欲聋地在城市上空燃放,短暂而绚丽的光芒照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整个城市都在欢呼着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洛基捂住了自己的脸,将自己藏进巨大的爆破声里。滚烫的热水不断地从花洒里洒下来,泡沫渐渐被冲走,他赤裸地站在灯光下。羞耻和懊悔涌上心头,可同时,数以万计的思念浸没了他的全部。他从没有在这一刻如此地思念过索尔。   他忽然有了答案,他忽然想死死地盯着索尔,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可是还来得及吗?   他赤身裸体地跑出浴室,抓起手机,湿漉漉的手指花了好大力气才解开密码。他尝试着去拨通索尔的私人手机,但它关机了。他又不抱希望地拨打索尔的工作号码,回应他的永远只是急促的忙音。他这才发现他几乎丧失了所有能联系到索尔的方式。   索尔会去哪儿呢?他有哪些朋友呢?他的两个助理还在奥丁森集团工作吗?瓦尔基里和海姆达尔……   海姆达尔!   洛基忽然想起来,希芙那里有海姆达尔的联系方式。他立即拨通了希芙的手机,在后者惊慌的大呼小叫中要到了号码。他拨了过去。   五秒,十秒,十五秒……   没有人接,电话挂断了。他又打了好几遍,依旧没有人接听。冷风不知道从哪儿灌了进来,洛基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来不及了。洛基终于绝望地意识到。   他脚步沉重地回到卧室,将自己擦干,然后倒在床上,死气沉沉地睡去。   放弃吧洛基。梦里有人这么说道。你的人生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得到希望,再重归失望。放弃吧,洛基,别再让自己失望了。   洛基在新年的晨光中醒来。宿醉让他头疼欲裂,但他的意识却格外地清醒。他像触电一般地抓起自己的手机——感谢诸神,他这次并没有失望——他近乎狂喜地发现最近通话里多出了海姆达尔的未接记录。   他拨了过去,出乎意料,这回很快就有人接听了。   “您好?”   “海姆达尔?还记得我吗?我是洛基,”洛基的银舌头不停地打着结,他用他最快的语速说道,“你能联系上索尔吗?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但他不接电话……这很紧急……”   “奥丁森先生正在办公室。”海姆达尔简短地回答道。背景里传出一声狗叫。   “什么?”   “关于公司和股权分割的问题,他正在跟奥丁森小姐谈判。”   下节预告:   “就是他的父亲——”   TBC.   09 谎言与真相   奥丁森集团坐落于曼哈顿的最中心,毗邻中央公园,在天气暖和的时候,透过索尔办公室的落地窗望下去,还能看见成群的野雁在水域里嬉戏游弋。   索尔是第一次以这种角度观察自己的办公室。他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对面,面对着透亮广阔的落地窗,窗外能隐隐看见中央公园的小森林,隆冬凛冽的寒风带走了所有绿意,干枯苍瘦的枝丫支棱着刺向灰白色的天空。他的背后是紧闭着的大门,门外的秘书席后坐的再也不是瓦尔基里,而是名陌生的女性,金色头发,十分钟前她告诉索尔自己叫做阿莫拉。他的右侧是一组沙发,他无数次在那张柔软舒适的牛皮沙发上接待来访者,达成协议,交换握手或是拥抱。左侧是一排文档柜,里头有近十年的集团文件,编号第2004至2008的那几份文档后头藏着一瓶朗姆酒。   但这些现在都不属于他了。   如果说奥丁森集团是一个国家,领导者是他们的国王,这张办公桌后头的椅子就是王座。此时此刻,这张王座上坐的不再是索尔,而是另一个人。   “让我们速战速决。”坐在王座上的人说道。   “海拉,”索尔这么称呼她,“我无意要求不属于我的东西。”   “这里没有什么是属于你的。”海拉环视着这间曾属于索尔的办公室,现在它归属于她了,“记住,你现在是在祈求我。”   “那我恳求你,”索尔沉声说,“别让它毁在你手里。它是父亲的心血。”   “相信我,我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喜欢它。”海拉笑着说道,微卷的长发披在肩头,温和得像是任何一个疼爱弟弟的好姐姐。   “说吧,你要得到多少。”   ……   “奥丁森先生正在办公室。”   “关于公司和股权分割的问题,他正在跟奥丁森小姐谈判。”   洛基握着方向盘,海姆达尔的话他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他离开公寓的时候太过匆忙,以至于上了车才发现他忘记穿袜子,皮鞋坚硬地摩擦着他的脚后跟。做得好洛基,他使劲按了下喇叭,仙度瑞拉的倒霉姐姐要去追求王子了——   他一路开得飞快,不在乎是否闯了几个红灯,十字路口的卡车司机摇下车窗痛骂他,但没等声音飘进洛基的耳朵,他就已经一脚油门远去了。洛基将车子扔在路边,管他会吃到几张罚单,快速地冲进大楼。洛基痛恨运动,尤其是跑步,从十岁后他就再也没像这样跑过了。写字楼的玻璃移门缓缓打开,新年假期还未完全过去,大厅里空无一人,棕皮肤的保安撑着脑袋在前台打瞌睡。   洛基双手重重地按在前台上,用他能做到的最礼貌的口吻问道,“索尔的办公室在哪一层?”   “什么?”保安的脑袋从手上滑落下来,表情错愕地看着洛基。   “索尔·奥丁森的办公室,在哪一层?”洛基控制住自己,重复道,“告诉我,现在!”   “第,第五十七层……”   洛基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谢谢”,在保安的呼喝声中翻过安全闸,乘上电梯,来到索尔办公的楼层。   一头金发的年轻女士拦住了他。   “你是哪位?”她挑起细长的眉毛,不怀好意地看着洛基,“这里暂时不对外开放。中央公园请出门向南走。”   洛基烦躁地解开错位的领口,将扣子系进它应该去的扣眼里,匆匆抚平褶皱,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找索尔,他在这儿。”   “他在这儿,没错,”金发女士的胸牌上写着“阿莫拉”,她十指纷飞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看也不看洛基,“他现在是奥丁森小姐的客人,你们可以在他结束后去别的地方谈。”   洛基还未出声,电话铃响了起来。阿莫拉接起电话,夹在脖子边,手上仍然不停。“噢,是的,是的……”她一边回答一边不断地瞟向洛基,“没错,我知道了,我会的。你们最好派点人上来。”   她挂了电话,短暂地停止了打字,看向洛基,满脸戏谑,“怎么办,我也想让你进去,但是无关人员不能在大厦内逗留,这是规矩。”她站起身,将一张便利贴按到洛基的胸口上,“或者你可以在晚些时候到我家来,我能借你一间空房间……”   “我找索尔,”洛基不耐烦地挥开她,直接越过她往后头的办公室走去,“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他在里头就行了。”   阿莫拉离开座位想拉住他,但洛基三两步走到办公室前,在阿莫拉制止住他的前一秒打开了大门。   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向他。   索尔站在办公桌前,穿着从公寓离开时的那套衣服,帽衫和牛外裤让他和整间办公室格格不入。他原本的长发被剪掉了,新造型让他看上去既利落又干练。他显然是没有料到洛基的到来,张着嘴看着洛基走进办公室。   “瞧瞧这是谁来了。”   办公桌后头的人开口说道,洛基看过去,发现那是一个女人。   “很抱歉我没能拦住他……”阿莫拉在洛基身后解释道,被对方抬手止住了。   “洛基·劳菲森,对吗?”海拉直直地看向洛基,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戏谑。   洛基讥讽地回道,“您好,陛下,敢问尊姓大名?”   这时候,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前台那个打瞌睡的保安带着更多穿着相同制服的安保人员涌了进来,一股脑地捉住洛基,将他的手臂反剪到身后。   “住手!”索尔喝止他们,但所有人都仿佛充耳未闻,“我说住手,没听见吗?”领头的那人却看向海拉。   海拉像是在观看什么有趣的戏剧那样,端着手欣赏了一会儿,直到索尔怒视着她,她才好整以暇地下令,“放了他。这是场误会。”   她挥挥手让所有人离开。保安队长带着人走了。阿莫拉抬抬眉毛,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甩着手腕的洛基,也带上门离开了。   “我是海拉,”海拉瞥了一眼站在原地的索尔,后者正看向气喘吁吁的洛基,“你男朋友的姐姐。”   “幸会,”洛基尖锐地说道,“新年快乐。”   “洛基,”索尔皱着眉头看着他,“你来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海姆达尔告诉我的。”洛基回答他,“不过我来得似乎不是时候。你们谈到哪儿了?不用顾忌我。”他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双手却始终在口袋里紧握成拳,“我不会和你们分家产的,也不会在你们扭打的时候拍下照片发给《号角日报》,所以,”他抬了抬手,“请继续——”   “洛基——”   “事实上,你来得正好。”海拉站起身,从办公桌后绕道文档柜前,准确地从第2004-2008号文档后头取出索尔私藏的朗姆酒,“我本来想让索尔给你带去一个好消息,但现在你主动送上门来了。”   “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对洛基说,“你的小男友还不知道你父亲是劳菲吧?”   “这关你什么事?”   “你说 ‘劳菲’?”索尔充满不信任地注视着海拉,仿佛想从她的脸上读出陷阱的痕迹,“你说的是‘那个劳菲’?”   “当我们说‘劳菲’的时候,永远都只有一个劳菲,”海拉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索尔,她又熟门熟路地翻出索尔的全套水晶杯,捻起一只,倒入深褐色的酒酿,举到索尔面前,“来一点吗?”   索尔不理会她,“你说你的父亲死了,洛基。”   “我倒是这么希望的。”洛基咧开嘴角,“他死了吗,海拉?”   “我和你一样盼望,”海拉转向洛基,举起她手里的酒杯,“你要吗?”洛基从善如流地接过,像个酒鬼似地喝了一大口,扬起的脖子上喉结滚动着。   海拉满意地又取出一只杯子,替自己也倒上朗姆。她端着水晶杯回到办公桌后,摇晃着手里的佳酿,“劳菲的儿子和奥丁的儿子,你们可真是佳偶天成。”   “你从未说过你是‘那个劳菲’的儿子。”索尔对洛基说。   “我怎么会,”洛基将杯中的朗姆酒一饮到底,他昨晚的宿醉还没清干净,过多的酒精让他的太阳穴像个大象蹦床,突突地疼着,“我巴不得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劳菲碍到你了吗?他是用拐杖敲坏了你的脑袋,还是拿烟斗砸碎了你的任天堂?”   “这说来可就话长啦——”海拉慢条斯理地喝着她的朗姆,口红清晰地在水晶杯沿儿留下一个唇印,她撇撇嘴用大拇指抹去,“二十年前,奥丁森集团和劳菲家族有过一次竞争,他们为了北爱尔兰的一块地皮争得不可开交——”   “父亲输了,”索尔皱起眉头,“这我知道。”   “你不知道,”海拉慢悠悠地说道,“你那时候才那么点儿大,”她眯起眼睛,用食指和拇指笔出短短的一段距离,“弗丽嘉一拿走你的游戏机,你就哭得震天响。”   洛基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   索尔瞥了他一眼,抿着嘴。   “父亲做足了功课,”海拉像是陷入了回忆,下巴搁在交叠的双手上,“资料、材料、官员、舆论——但他还是输了。”   “人人都会失败。”索尔说。   “但不包括这次,这块土地本就应该是属于奥丁森的,”海拉像是谈论起某种令人高兴的事情,眉毛扬了起来,“父亲却失败了,因为我把他的文件传真给了劳菲。我至今都觉得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劳菲,他的父亲,”她用眼神指着洛基,“理所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趁机对奥丁森集团使了几个可爱的小坏。”她接着将目光移到了索尔身上,“公司乱作一团,你的叔叔伯伯们想尽办法想把老奥丁——我们的父亲——给挤下去。父亲不得不把你和弗丽嘉送到澳洲去。他可害怕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了,奥丁的小乖乖,奥丁森的继承人——”   “你怎么敢?”索尔不可置信地说道,“那是奥丁森集团,而奥丁是你的父亲——”   “很遗憾,索尔。”海拉讥讽地笑道,“我希望那是你的父亲,而不是我的。”她从镶钻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细长的女士凉烟,甩开打火机,熟练地点上,“你恐怕难以想象。父亲亲自教我交际、谈判、管理公司,却从未把我的名字写在继承人那栏后头。”   洛基清楚地看到索尔脖子上的青筋跳动了一下。   “我去找父亲理论,他认为我没有资格成为继承人。可他却认为你有。”海拉顿了顿,“我倒宁可奥丁森破产,这样我们谁都做不成继承人。”海拉不满地看向洛基,“劳菲可太仁慈啦。”   “我会替你转达的。”洛基说道,“仁慈令他长命百岁。”   “之后我再也没回去过挪威。”海拉夹着烟,吐出一口烟圈,“你大概很少听见奥丁提起我,他怕是气得够呛。”   “这可真是出经典的戏剧。”洛基鼓着掌站了起来,他走到办公桌前,站到索尔身边,他能感觉到索尔绷紧了全身,“可是,这都关我什么事?这是你们奥丁森和劳菲的恩怨。我是姓劳菲森没错,可我是领养的,我生在孤儿院,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而且从十五年前起我就再也没见过劳菲了。谁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在俄罗斯蹲大牢还是在底特律飞叶子。”   “可怜的小东西,”海拉吐出一口烟雾,看着洛基,像是在看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她摇摇头,“你和劳菲都被蒙在鼓里,你们都被骗了——”   洛基嗤笑了一声。   “所以我说你来得正好,”海拉将手里的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我刚得到的,正打算让索尔带去给你,当做我送你的见面礼。”   她将那张纸拿给洛基,“奥丁修改了你和劳菲的亲子鉴定。”   洛基强迫自己看向那份文件,过滤掉那些啰嗦无用的信息,“存在亲子关系”几个鲜红的大字撞进他的眼帘。   “看到了吗,”海拉叹息般地说,“你确实是劳菲家的孩子。你是劳菲的亲生儿子,洛基。”   好吧,洛基再次将那份文件从头看到尾,《哈姆雷特》变成了《罗密欧与朱丽叶》,而他竟然成了主角,这可真够刺激的。   “所以我说你们佳偶天成。”海拉说,“你们想好了一起改姓奥丁森还是劳菲森了吗?”   “劳菲就没有怀疑过?”洛基维持着镇定,试图从海拉身上找到破绽,“他是个狡猾多疑的老东西,他不可能会在这事上弄错。”   海拉坐回宽敞的老板椅上,喝下最后一口朗姆,“对奥丁——我的父亲来说,在鉴定结果上做点手脚再容易不过。”   “不可能。”洛基斩钉截铁地说道,“劳菲没那么愚蠢。”   “劳菲他老糊涂了,他还以为他的管家还是那个忠心耿耿的老杰瑞呢,”海拉耐心地和洛基解释,“我父亲只许诺了一座小小的农场,老杰瑞就决定换个人效忠啦。”   “这不可能。”洛基只是重复道。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骗局,那他这些年来都算什么?他的囹圄,他的困顿,他的梦魇,都算什么?   “我们姑且可以将这些看做一场报复,”海拉温柔地看着洛基,“你看,你的父亲让奥丁和他的儿子分别两地,他就让你们也骨肉相离。这多公平。”   海拉的话回荡在洛基的耳边。洛基皱起眉头,他宿醉未醒,他的太阳穴疼得要命,他觉得空气正逐渐从他的肺叶里消失,他缺氧得厉害。   “瞧,劳菲是不是在收养了你之后,忽然告诉你,你并不是他要找的孩子?”   海拉鲜艳的嘴唇开开合合,像是个念着咒语的女巫。   “闭嘴……”   海拉却并不因此停下,她站起来,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倾身凑向洛基,用低沉的嗓音问道,“劳菲是不是在你十四岁后就将你扔进寄宿学校,让你自生自灭?”   “闭嘴!”   洛基仿佛看到句子从海拉的嘴里蹦出来,变成一个又一个尖利的匕首,叫嚣着捅向他的耳膜,他的大脑,将整个颅腔搅得鲜血淋漓。他不受控地将手伸向海拉,在最后一刻变成了紧握的拳头,却悬在半空,迟迟不再动作。   “我亲爱的、可怜的洛基。”海拉惋惜地摇着头,她伸出尖而长的指头点点洛基的拳头,然后指向索尔,洛基下意识地看过去。   “就是他,他的父亲——”   “让你飞上云端又跌落谷底的,让你在梦里拥有,醒来却又失去的,让你对一切幸福美满可望却不可即的,”海拉轻柔而充满怜爱地说,“就是他的父亲——”   “索尔·奥丁森的父亲——”   下节预告: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眼泪已经爬满了他的脸。   TBC.   10 Begin again 完结   warning:本章有EC提及,快银(幼年)提及,绯红女巫(幼年)提及   片尾曲:Perfect-Ed Sheeran   ——   洛基绝望地看着索尔,希望对方能告诉他这些都是海拉的骗局,是海拉的手段。他又好像只是在透过索尔看向十五岁的自己。他清楚地记得劳菲是如何爱抚着他的头发诉说着他们是多么地相像,又是如何冷漠无情地告诉他他并不属于这里;他清楚地记得他是如何走出他短暂地称之为家的地方,又是如何发誓他永远也不会回去。   “这不可能……”洛基听见自己断断续续地抽噎着说,“这不可能……”   泪水说不清是生理性还是心理性地在眼眶里汇聚,不受控制地爬满了他的脸,大颗大颗地跌落到深灰色的地毯上。他以为从十四岁起他就再也不会哭了。他以为他能足够冷静,足够大笑着指着海拉的鼻子嘲笑她拙劣的谎言,可是他却发现自己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像条离了水的鱼类般大口大口地汲取空气,心脏振动着鼓膜,他觉得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脑中冲去,手脚冰凉。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了那座城堡,城堡沉默地矗立在层层迷雾之中,骤雨冲刷着他的灵魂,他的脚下是一条蜿蜒冗长的路,而劳菲则站在道路的尽头,像是开始又像是结局。   “洛基,你看看我。” 索尔握住了他的肩膀,试图让他从某种幻象中清醒过来。他整个人像是被按回到了那个无尽的雨夜当中,无尽的伦敦雨夜吞噬着他,撕扯着,叫嚣着妄图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洛基,”索尔痛切地叫着他的名字,“醒醒——”   洛基机械地摇着头,像是在与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抗争着。   “不,”洛基拼命地在抽气的间歇拼凑语句,“闭嘴……”   “洛基!”索尔大声呼叫着他的名字。就像洛基猛然回过神来,没有倾盆的大雨,没有漆黑的午夜,索尔的双手滚烫地在他肩头,蓝色的眼睛仿佛最干净的大海。洛基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直到泪水遮挡住了全部的视线。索尔将他揽进怀中,紧紧地箍着他。他想挣开索尔,可是浓烈的悲伤瓦解了他所有的力气,侵蚀了他全部的神智,而索尔的双臂是那么的坚硬,怀抱是那么的炙热,他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这里头了——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撞开。   来人洛基熟悉无比,他透过层层眼泪都能认出对方。是海姆达尔。   “打断一下,”海姆达尔走进办公室,看见满脸泪痕的洛基略有诧异,但他很快就将目光放到了海拉身上,“有个好消息。”他高昂地说道。   索尔猛地抬起头,与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   “奥丁最后的遗书找到了。”   海姆达尔在众人的目光当中,从怀里掏出一张两折的纸。他将其打开,看了一眼海拉,后者细长的手指紧紧地捏住了办公桌沿,他又看了一眼索尔,索尔则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所有的一切,经营权、股权,均交由索尔·奥丁森——我的继承人——”海姆达尔朗声说着,“而除此之外的遗产、遗物,均予以我的女儿,海拉继承。”   海拉在海姆达尔说到“我的女儿”时,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无论发生任何意外情况,包括索尔·奥丁森本人任意失职行为致使奥丁森集团经营不善,”海姆达尔略微顿了顿,才继续说道,“经由董事会同意,方可转交经营权至海拉手中。”   海姆达尔话音落下,却没人发声。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家书。”海姆达尔再次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展开。索尔和海拉都有些意外,洛基看向他,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海姆达尔看向他们三人,然后缓缓念道。   “人生苦短,历史冗长,时至今日,余已八十有三,执掌集团不下五十春秋,如今囿于病榻,终日寂寂,始知身外之物如蜚云莫测,蜉蝣朝夕,春华转瞬。此乃人之将尽,方心有所感矣。回首前半生,人之少年、青年、壮年,庸碌浮生如叶障目,莫曾窥其究竟,无不遗憾扼腕之。所做错事、所酿苦果、所受罪孽无计其数,非三两字可道尽矣。故此书于此,望吾女、吾儿悉听受之:莫贪名利,莫念权势,莫执妄念,莫负良缘,莫效先行,莫步后尘。此间众众,皆有命定,半由天事,半用人为。尔宜勉之,切记切记——”   办公室里如同真空般安静,洛基感受到动脉在皮肤下突突地跳着,汗水和泪水被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带走,留下战栗和冰凉。直到窗外传来一声麻雀的鸣叫,海拉像是如梦初醒般疾步上前,推开洛基,一把从海姆达尔手中夺过那张家书,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僵硬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   “你就带来了这个?”她不可思议地说道,十指捏住信纸两端,将信件撕得粉碎,纸片洋洋洒洒地落在地毯上,“这根本不可能是真的,奥丁的字迹不是这样。很抱歉,看样子你们的好戏穿帮了。”   “这就是奥丁亲笔,”海姆达尔冷静地陈述道,“人的字迹总是会变的,况且你离开了他这么多年。”   海拉僵在原地,神色莫测。   “你不相信也无所谓,”海姆达尔瞥了眼地上的那堆纸屑,“原稿已经送去给公证处鉴定了,至于有没有法律效力,鉴定师和律师会告诉你。”   “这就是你想要的?”海拉看向索尔,“这就是你来和我谈的条件?”   “不。”出乎意料地,索尔否认道,“这不是我所要的。我说过,我无意要求不属于我的部分。”   海拉不信任地嗤笑着。   “一半的财产。”索尔清晰地说道,“除了古董、收藏,我只要父亲银行账户里一半的财产。”   海拉犹疑地看着她的弟弟,像是在等他继续提出更多要求。   “股权我全部不要,经营权归你所有。”索尔说,“我不知道父亲当年是如何下的决定,但我相信现在的你足以成为集团的继承人。”   “我再重申一次,”索尔看着海拉的眼睛,“别让它毁在你手里。它是父亲的心血。”   海拉没有任何回应。   “告辞。”   索尔拉着洛基,转身朝大门走去。洛基最后回过头,只看得见海拉办公桌后耸起的肩膀和沉入阴影的脸。   他们从办公室离开后,海姆达尔与索尔和洛基分道扬镳。洛基则去找他的车子,索尔跟着他。不出意外地,雨刮器上夹着一张罚单。洛基烦躁地将那张罚单揣进口袋里。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   索尔跟着他坐进副驾驶。   “你没自己开车来吗?”洛基扶着方向盘,直视前方来来往往的行人。   “我想跟你谈谈。”索尔看着洛基,说道。   洛基耸了耸肩。   “我很抱歉。”索尔说道。   洛基干笑了一声,“你没什么好道歉的。这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错。”   “我只是为我父亲所做的一切道歉,”索尔解释道,“如果不是他,你或许还和劳菲……”   “我说了,”洛基生硬地打断他,“你不需要道歉。真要追究起来,劳菲是罪有应得。但我不会替他道歉的,我跟他早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我也不需要你道歉。”索尔说,“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没什么是无辜的。”洛基终于将目光放到了索尔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拒绝被劳菲收养,如果我没能活到被科尔夫人捡走,如果那颗精子没能和我妈妈的卵子相遇,这些都不会发生。你没听你老爸说的吗?‘皆有命定’,索尔,我无力违抗,我未尝无辜。”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内不断膨胀,挤压、拍打着车窗。洛基摇下窗,鲜活的空气灌入车内,他靠在车门上汲取新风,后视镜里有个拿咖啡、戴墨镜的胖警察正频频注意这里,他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那你接下去准备怎么办?”索尔打破沉默。   “不怎么办。”胖警察在后视镜里和洛基对视了个正着,他赶紧缩回车内,装作无人在驾,“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没有改变的必要。”那封鉴定书在他的胸口发烫。“那你呢?”洛基假心假意地询问着索尔的计划。   “等那笔钱到账,再建立个公司,重新开始。”索尔说,“我都想好了,开个影视公司,就算我做不了演员,起码我还能指挥他们替我演戏。”   “如果海姆达尔没有找到遗书,你怎么办?”   “无论有没有遗书,海拉都会答应,”索尔看着洛基,“她没有理由不答应我的条件。”   “你早就在计划这些了。从住进我的公寓开始。”洛基指出。   “我只是没有浪费那个漫长的圣诞假期。”索尔微笑着说道。   洛基不耐烦地转过了头,恰好和胖警察打了个照面。胖警察凶神恶煞地敲了敲他的玻璃窗,洛基只好将车窗降下来。   “嘿,小子,”胖警察不客气地说道,“这儿不能停车,你没看标志吗?”   “我知道,”洛基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罚单,伸到对方鼻子底下,“就在刚刚我收到了一份罚单。这个提示足够振聋发聩了。”他尽可能缓和地道,“我和……我的朋友遇到了点麻烦,我们马上就离开。”   “三分钟。”胖警察伸出他粗短的三根指头,其中一根上还沾着一些三明治屑,“给你们三分钟,三分钟后你将会收到另一张罚单。”   “谢谢。”洛基面无表情地升高车窗。待警察走后,他转向索尔,不客气地道,“你说完了吗?”   索尔没有立即回答,直到洛基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他才开口说道,“等我处理完新公司的事,我会再回来找你。”   “没这个必要。”   “我的私人号码不会变。”索尔不理会洛基的拒绝,“你随时可以联系上我,或者联系海姆达尔。”   “我不会联系你。”   “我会回来找你。”索尔重申。   “……”洛基将掉落下来的碎发梳到脑后,转头看向索尔,“你说完了吗?三分钟到了。离开,或者替我付罚单。”   索尔定定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将手放在车门上。   “再见。”   “慢走,”洛基将视线转开,左手撑着头,手肘靠在方向盘上,右手敷衍地朝索尔挥了挥,“不送。”   索尔却是不再动作。直到洛基想要回头看看他为什么还不离开,他才打开车门,下车,关门,留给洛基一个背影。   洛基坐在驾驶室里,看着索尔转过道弯,最后一片衣角消失。   胖警察再次敲了敲洛基的窗,指了指自己的手表。   “这就走。”洛基皱着眉头,没好气地朝窗子喊道。他点火发动车子,一脚油门,飞速地离开了。   ……   四月,中央公园的草坪绿意盎然,洛基牵着芬里尔,在池水边散步。今天早上他们刚从海姆达尔那儿将它领回来,这个大家伙看上去仿佛很久都没有舒展过筋骨,此时仿佛磕了药似地,撒着欢四处乱窜。洛基几乎要牵不住它,只能任它带着自己一路小跑。   “洛基!”索尔一手一支冰淇淋,朝着越来越近的洛基喊道,“这儿!”   他们找到一张无人的长椅,坐了下来,洛基拒绝了索尔的冰淇淋,才四月份,天气还没有变得很热,他可不想再次被那个大本钟脸医生洗胃。芬里尔在索尔面前变得安静又乖巧,主动趴到一旁晒太阳。   “这是草莓味儿,这是巧克力味儿,”索尔将冰淇淋举到洛基嘴边,“你真的不尝尝?”   “不。”洛基拒绝,“你可以把它们都吃了。你能做到。”   “好吧,”索尔开始舔起草莓味儿的那支,不死心地将巧克力味儿的再次举到洛基嘴边,“真的不要?就一口?”   洛基盯着他,最后塌下肩膀,“就一口。”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发现确实很甜。   索尔满意地眯起眼睛,开始左右开弓地对付这两支冰淇淋。四月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令他们觉得暖洋洋的,不远处有个男孩儿正举着肥皂水吹泡泡,大大小小的泡泡漂在半空中,将阳光折射成七彩的光斑。芬里尔被肥皂泡吸引,挣扎着扑向它们,可牵引绳却令它止步不前。   “嘿,小伙子,”索尔对着芬里尔说,“你不能在公园里乱跑。回来,回来好孩子。”   芬里尔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主人的任何指示,它兴奋地挥舞着爪子追赶那些泡泡,牵引绳绷得紧紧的。   这一举动引起了男孩儿的注意,他握着肥皂水跑了过来,蹲在芬里尔跟前,“我可以摸摸它吗?”   “当然,”索尔慷慨地说道,“它叫芬里尔。”   “我叫皮特罗,”小男孩儿吹出一串泡泡,其中一只停在了芬里尔的鼻尖上,于是大狼狗变成了傻愣的斗鸡眼,“你好,芬里尔。”   芬里尔汪地叫了一声,肥皂泡破裂了。它难过地呜咽起来。   “我可以带它玩玩吗?”皮特罗期待地看着索尔,“我们不会走远,”他指着身后的一块儿草坪,“我爸爸和爹地在那儿晒太阳,爸爸要陪着爹地,爹地的腿脚不太好,旺达去看海狮表演了,我可一点儿也不想看那种幼稚的东西……你愿意和我跑一跑吗芬里尔?”   “当然可以,”索尔只犹豫了一秒,就将牵引绳交给皮特罗,“看好它,你能做到的对不对,小伙子?拉好绳子,如果它不幸拉屎了,我和洛基就在这儿,”索尔拍了拍背包,里头有小铲子和垃圾袋,“我会处理好的。”   皮特罗欢呼一声,带着芬里尔跑到了草坪那儿,远远能看到他将狼狗炫耀给他的两个父亲,坐在轮椅上的那个拍了拍芬里尔的脑袋。接着皮特罗和芬里尔欢快地在草地上跑了起来。   “你的冰淇淋要化了,”洛基打断索尔的注视,不客气地指出道,“噢,好了,现在它们真的   弄到了衣服上,我不会帮你送去干洗的。”   索尔手忙脚乱地将溢出的冰淇淋液体舔干净,不在乎地说,“回头让海姆达尔处理就行了。”   洛基抱着胳膊讽刺,“我开始同情你的助理了。”   “既然如此”,索尔故意看着洛基说道,“那我把他辞退,聘用你怎么样?”   “不,”洛基一口回绝道,“我不想像个五十岁的妇女那样照顾我流着鼻涕的巨婴孙子。”   “包吃包住,薪资丰厚,”索尔将冰淇淋吃干净,擦了擦手和嘴,开出令人心动的条件,“还能免费获得雷霆影业总裁的香吻数个——”   “除了薪水,”洛基的白眼能翻到后脑勺去,“其余根本不值——”   索尔倾身吻上了洛基,在后者毫无防备的时候探进了舌头。混合着草莓味儿和巧克力味儿的舌头在洛基口中攻城略地,洛基不敌对方,只好节节败退,被动地与索尔纠缠着。   在洛基第三次(并且一次比一次用力地)猛捶索尔的腰时,他才放开洛基,笑得像此时和煦的午后阳光,“值吗?”   “个头——”   索尔再一次发起进攻。这回他握住了洛基的脖子,并且与他十指相扣,洛基不得不配合着他。他顺从本能地闭上眼睛,感到光线不停地穿过索尔的脑袋,照射在他的眼皮上,投映下忽明忽暗的红色。   一吻结束,索尔松开洛基,后者面红耳赤地用上他此生最大的力气,狠狠地、残忍地给了索尔的腰——或者说肾——一拳头。   “听着,”洛基粗暴地抹了抹自己的嘴,但这只是让他的嘴唇变得更加鲜艳了,“你别想对我耍什么花招,这些一点儿用都没有——停下——”他双手抵住想再度凑上来的索尔,“我不会当你的什么助理,你的海姆达尔也不会失业,我们早就已经两清,我也不打算继续和你有什么牵扯,所以,”他气喘吁吁地下令道,“到此为止。听见了吗?到此为止——”   “和我结婚,怎么样?”   索尔冷不丁地问道。   “什么?”洛基简直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说,和我结婚,如何?”   “这算什么?求婚吗?”洛基环顾四周,最后不敢相信地问道,“在这里?在这个充满了水鸟尖叫、小孩嘶吼,狗屎味儿、热狗味儿和虫子尸体腐烂味儿的公园——”他拍了拍屁股底下的长椅,摊开手,“又旧又脏满是灰尘和涂鸦的长椅上?”   “求婚?”洛基尖锐刻薄地叫道,“你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索尔无奈地说道。   “好吧,”洛基将满手的灰摸到索尔的脸上,“那我也认真地回答你——”   “不、可、能。”   天擦黑的时候,他们带着芬里尔回到了洛基的公寓。这儿还保持着四个月前的模样,甚至连那棵小圣诞树都没有挪动位置,只是小串灯已经不亮了。芬里尔一离开牵引绳,立即公寓里里外外将钻了个遍,最后在客厅的沙发旁找到了个称心的位置,舒适地窝了起来。   “它怎么还在。”索尔好笑地看着那棵圣诞树,“当初你可是坚决反对买它的。”   “我忘记丢了。”洛基将外套挂起来,松开衬衫领口,去厨房为自己倒了杯水,“把鞋子放进鞋柜,索尔,你的坏毛病怎么还没改——你知道,我向来很忙,最近托尼·史塔克的别墅项目要收尾了,我和范达尔还有沃斯塔格每天都要去工地,回到家都十一点了,垃圾车每天只来一次,如果把它随便乱丢就会被罚款,我可不希望某天回家迎接我的是一张罚单。”   “喔。”索尔像是根本没在意洛基说了什么,他伸手摸了摸圣诞树的枝丫,干干净净,连灰都没有。   “我明天帮你把它处理了,”索尔提议道,“垃圾车几点钟来?在那之前我会把它分类好。”   “不,”洛基站起身,随后又再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一本杂志翻看起来,“我是说,不需要麻烦你,我自己能搞定。”   “但它放在这儿,芬里尔就没地方安家。”索尔指了指玄关处一堆大包小包,其中大半都是芬里尔的玩具,狗粮跟零食,还有一只超大狗窝。   “我可没允许你和你的狗住进来。”洛基合上杂志,“房东上星期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不接受涨房租就得搬到别的地方去。鉴于这里是合理价位内离公司最近的一间公寓,我只能接受涨价的条件。这意味着我每个月要再多支近500美元在这上头。先前你还欠我二十五万美元没还,除非你将欠款结清,并承担一半的租金和水电费,哦对了,以及承诺再也不乱丢鞋子,不然一切免谈。”   “公司刚开起来,我手头有些紧张,”索尔坐到圣诞树旁边,看了看小串灯的电线接口,塑胶破了一个口子,露出一截铜线。他熟门熟路地从玄关的柜子里翻出一卷电工胶带,将电线缠好,打开开关,小串灯再次亮了起来。“二十五万可以日后再还,只要你不将我拒之门外……至于租金,你知道的,这里可是纽约,房租和物价高得难以想象——”   “嗯哼。”洛基好整以暇地重新打开杂志,翻到下一页。   “所以……”索尔吞了吞口水,芬里尔像是听到什么动静似地从浅眠中醒来,竖起了脖子。“所以……和我去澳洲怎么样?”   “什么?”   杂志掉在了膝盖上,洛基觉得他今天受到的惊吓有些过于多了些,他将杂志捡起来,寄希望于索尔并没发现他的失态。   “和我去澳洲,”索尔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就像我先前提议的,和我结婚,我们搬去澳洲……当然,做助理也行!我可以给你开工资,和海姆达尔一样,不,两倍……四倍!”   “……”   “你看,结婚,或者应聘,二选一。”索尔干巴巴地说着,期待从洛基脸上看出些什么赞同的神色,“或者两个一起,结婚,我还可以给你开工资——”   “恕我直言,”洛基敏锐地意识到,“这叫卖//淫//嫖//娼。”   “我是说,”索尔被洛基堵得哑口无言,“我是说,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只要我有。”小彩灯再次将他的脸映得缤纷又迷离,让洛基一瞬间以为回到了四个月前,那个温馨、甜蜜、值得纪念的圣诞节,“你依然可以在澳洲继续你的事业,那边的富豪也很多,数不清的别墅、庄园、游艇、派对等着你去设计——”   他仿佛是做出了某种重大的决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塞进了洛基手里。   “这是什么?”   “钥匙,”索尔开始磕巴,如果他这副模样去和别人谈判,保准赔得分文不剩,“我在澳洲买的房子的钥匙……当然这只是后门的,正门是智能锁,用不着钥匙……虽然不如我母亲以前的那座别墅宽敞,但是也能看到大海,周末我们可以去公共海滩……”   洛基也不知道在没在听,他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钥匙。   “还有……”索尔又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另一副钥匙,塞进了洛基另一只手里,“这是我在澳洲买的车,我停在车库里没运回来。我们可以开着它去兜风,那边的路很好开,比纽约空旷多了……”   洛基摊开手掌,车钥匙上的盾型标志让他的眉毛动了动。   “这算什么?”他一手拎起一枚钥匙,“求婚?用钥匙?用房子和车子?”洛基将钥匙们丢到索尔脸上,舌头像刀刃一样锋利,“你就是怎么认为我的?”   “不,我只是……”索尔握着钥匙们解释道。   “够了,”洛基站了起来,“先是在公园,现在又打算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买我。索尔·奥丁森,你是觉得我像那些穿着纸尿裤的小孩一样愚蠢,还是像布鲁克林的妓//女那样唯利是图?”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洛基仰起脖子斜睨着他,“索尔,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求婚?”   “我……”   “多大?”洛基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什么?”这回轮到索尔搞不清状况了。   “我说,”洛基平复了一下呼吸,“你买的那座房子,有多大?”   “上下两层,带一个阁楼,一个露台,一个车库,前院有泳池和草坪,还有一棵苹果树,后院是花园,金合欢夏天盛开,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拔了种上蔷薇。”索尔一股脑儿地说道,“我们的卧室在二层,推开窗就能看到海,还有落日,金色的,闪闪发光——”   “够了。”洛基再次打断他。   索尔抬头看向洛基,洛基居高临下地夺走了索尔手里的两枚钥匙。   “归我了。”他洋洋得意地说道。   “你是说,”索尔不可置信地看着洛基,“你的意思是,你答应了?”   “金合欢就挺好,蔷薇不容易打理,”洛基挑剔地打量钥匙们,“阁楼不许放杂物,露台不许种土豆和小番茄,那太老土了,主卧壁纸要深绿色,窗帘得遮光,泳池一个月换一次水——”   “最重要的是,”他甩了甩车钥匙,“不准将车子漆成金色!”   “当然!”索尔想都不想就点头答应,“当然!都听你的!只要你同意……”   “好极了,”洛基的笑容充满了资本主义的铜臭味,“那么现在,你可以亲吻你的新郎了——”   ——THE END——    番外一·一场婚礼和一场葬礼(上)   洛基接到老杰瑞的电话时,正在一堆纸样中头疼不已。   从答应索尔·奥丁森的求婚后一切都被提上了日程。买结婚戒指,整理材料,公正财产(尽管索尔认为那没有必要),向法院申请结婚许可,在昏昏欲睡的非裔女书记官的注视下举手宣誓……接着他开始筹备婚礼,大到预定场地、租赁婚车、定制西装,小到选捧花、定菜单、挑请柬,每一样都必须经过反复比对,再三确认,以保证他们能在日期内举行仪式,最后顺利领到证书。结婚可不止是穿上婚纱交换戒指那么简单,女孩们,洛基·劳菲森——马上是洛基·奥丁森了——现在恨不得告诉全天下头脑发热的傻姑娘——单身万岁。   “就算是给史塔克设计房子的时候,你都没这么挑剔。”   希芙大力地吸着她的芒果冰沙,空气和液体在吸管里碰撞得轰隆作响,巨大的噪音令洛基不堪其扰。冷气在他头顶呼呼地吹着,让他觉得头盖骨仿佛消失了一半。洛基将手里的纸样丢到桌上,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我觉得这个就很不错。”希芙捏起一小片纸样,对着光线来回翻看,“你看,有漂亮的珠光,在这上头写上‘洛基和索尔·奥丁森邀您见证这一时刻’简直棒极了!”她手指上沾着的水将纸片泅出了一块儿深色的痕迹。这让洛基更加头痛了。他伸手一把从希芙手里抽出了那张可怜的小纸片。   “我找你来是希望你闭塞的小脑瓜能够开开窍替我出出主意,希芙,”洛基一边揉着他的太阳穴,一边将那堆样纸码放整齐,“不是来傻坐在这儿刷我的卡吃甜品、喝咖啡,再用你湿漉漉的手污染那些样品的——我一会儿还要将它们还回去。”   “噢,抱歉,”希芙无辜地举起双手,“但是据我所知,那张卡是索尔·奥丁森名下的。黑色,炫毙了。奥丁森太太。”   “该死,”希芙总能精准地拿捏洛基的痛处并狠狠攻击,他将咖啡杯子砸在大理石桌面上,一旁收拾桌子的服务生怪异地瞥了这名客人一眼,“别这么叫我,希芙,我们还没有拿到结婚证……不,永远别这么叫我。”   希芙耸耸肩,“你的意思是你还有机会反悔咯?落跑新郎?”   “如果婚礼当天他不能赏光出席的话。”洛基冷哼一声。   “这么说来,索尔呢?”希芙冰沙见了底,她端起杯子试图吸走缝隙里的最后一丁点儿残渣,“从你们拿到许可证开始我就没再见过他。”   “谁知道,北极?南非?”洛基翻了个白眼,他的澳洲大别墅和敞篷小跑车自从索尔的公司开始投资制作第一部 电影后就泡汤了,他们匆匆分别,索尔跟着剧组满世界乱窜,而他则留在纽约,一边工作一边被各种琐碎的婚礼事宜弄得头晕脑胀,“他在仙女座教E.T.唱‘铃儿响叮当’我都不奇怪。”   “噢——”   希芙同情的感叹被一阵铃声给打断。洛基丢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洛基想了想,还是接了电话。   “您好,宇宙魔方。”   “对不起?”是一把略显苍老的声音,但对方似乎有些意外。   “您好,”洛基耐下性子重复道,“这里是宇宙魔方设计工作室,请问您需要设计师?”   “哦,不,不是的,”来人不确定地说,“我不需要设计师,我找洛基,洛基·劳菲森……他是这个号码吗?”   洛基皱了皱眉头,换了个耳朵继续听,“没错,我就是洛基·劳菲森,您是?”   “谢天谢地,”对方松了一口气,“总算找到您了,我是杰瑞……”   “抱歉,您说什么?”   “杰瑞,”他顿了顿,像是在哽咽,又好像只是个普通的断句,“我是老杰瑞,您不记得了吗?劳菲先生家的老杰瑞……”   “小少爷——”   洛基站在传送带前等行李。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将他的发型弄得有些糟糕,眼底乌黑,满脸胡茬,他仍然在耳鸣,仿佛耳朵里有一万只海鸥在唱歌剧,他的睡眠时间被领座高亢的呼噜声弄得七零八落,好不容易睡上一会儿又错过了飞机餐派发。最后他只能在结束飞行前的一小时里问空姐要了根雪糕。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饥饿,更不觉得疲惫,他的灵魂像是离开了他的身体,冷静地浮在上空打量着自己的躯壳,和周遭往来匆匆的行人。细碎的话语从四面八方涌进他的身体,敲开他的鼓膜,填满他的大脑,刺激他的神经。洛基用力闭了闭眼,这时,他黑色的箱子从出口转了出来。   洛基得到了他的行李。他拉起拖杆,朝出口走去。他坐上出租车,印度裔司机过分热情地与他握了握手。洛基将头转向窗外,伦敦的天还未黑透,紫红色的云霞结在黑峻峻的树梢上,司机兴致高昂地在他耳边说着唐宁街10号又颁发了什么政策。洛基合上眼,昏昏欲睡,等到他惊醒时,出租恰好停了下来,车内一片漆黑,雨滴不断拍打着车顶和车窗,伦敦的大雨又一次不期而至。司机打开灯,计价器上的数字高出常理。洛基一边从钱包里数出足够的英镑,一边忍受司机嘟嘟囔囔地抱怨不给行李搬运费。洛基起身下车,从后备箱里将行李拿出来,转头又抽出了二十英镑,终于堵住了司机的嘴。   他站在这栋建筑前,庭院中的山茱萸奄奄一息,石径被荒草覆盖,爬藤虎几乎覆盖了大半墙面。记忆中白色的砖墙、红色的屋顶、手工秋千和带着青草香气的阳光不复存在。透过雨幕,洛基似乎又一次看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劳菲穿着睡袍站在廊下,冷静地目送他离开。什么都改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洛基定了定神,发现那儿确实站着一个人。是管家杰瑞。   洛基从没预想过他还会再次和任何与劳菲有关的人产生交集,更没有预想过是以这么不期然的方式。老杰瑞比记忆中更老了,身形佝偻瘦弱,POLO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肚皮却鼓了起来,皮带将它分成上下两半。老管家粗糙如树皮般的手里提着一盏提灯,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他脚下一小块区域。   “快进来,”老杰瑞说,语气就像多年前一样热络,“下雨了,小少爷。”   “叫我洛基,”他快步走入门廊下,老杰瑞替他打开大门,整个门厅和客厅一片漆黑,艺术品们无声地打量这个陌生人。   “劳菲呢?”   “在他的卧室。”老杰瑞沙哑地回答。   洛基打开主卧的门,向内看去。屋内没有开灯,光线晦涩,劳菲躺在床上,被一堆棱角分明的机器包围着,身体细微地起伏,呼吸器内有一层浅浅的雾。   “家庭医生随时都在准备着。”老杰瑞低声在他身边说道,“但老爷已经很少醒来了。”   “什么时候?”洛基问。   “就这几天。”   他们沉默着,大雨仍然在冲刷着整个伦敦,几个街区外传来一声狗吠,客厅的座钟沉重地晃动着摆锤。   洛基重新关上了劳菲的房门。   “您的房间我收拾好了,快上去洗个澡,这雨真够大的,老天是不是打破了他的水缸啦……”老杰瑞絮絮叨叨地带洛基往二楼走去,路过一副肖像,先祖悲悯地望着他们。   洛基打开他的房门,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一样。深绿色壁纸,遮光窗帘,床铺宽敞柔软,他的钢琴仍摆在原处,上头放着一只恐龙模型。钢琴对面的立式书柜里摆满了他看完或没看完的书,一套《基督山伯爵》甚至还没来得及拆封。   他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钻进被子里。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柔软的床了,这反而令他不习惯。洛基打开床头灯,从书柜里找出一本旧书,打算翻来消磨时间。书的内容没什么意思,或许十几岁的洛基会为此着迷,但以他现在的年纪来说过于幼稚了些。他只是随手翻着,试图寻找其中有意思的段落。忽然间,有张纸片从书页的缝隙中掉了下来。洛基捡起那张纸,很明显能看出它是从某本线圈本上匆匆扯下来的,边缘粗糙凹凸,纸业泛黄,角落里还有几滴不起眼的茶渍。他立即认出上头的是自己的字迹,尽管和现在有些分别,过于拘束和生硬,但是,洛基认得,那就是出于自己之手。上面这样写着:   1.制作昆虫标本(已划去)   2.替克里斯带一只橡皮(已划去)   3.排练话剧(已划去)   4.后街男孩发新专辑(已划去)   5.决定一个生日礼物   洛基想起来了,那是他在七年级快结束时做的笔记。前四条显然已经完成了,唯独第五条,他再也没有机会实现。劳菲许诺的生日礼物永远也不会到来了。   他将纸片插回书里,放在枕边,关掉床头灯。他裹紧了被子,伦敦的夏季湿冷阴沉,大雨仍然在窗外肆虐,植被刮擦着玻璃窗,发出恼人的噪音。但他很快就听不见了。洛基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中,他梦见粉色的山茱萸,白色的大理石,碧绿的青草地,空气里是柠檬、蜂蜜和红茶的气息,他发现他荡到了秋千的最高点,透明的肥皂泡将鹅黄色的阳光反射出七彩的光斑,从他面前缓缓飘过,一切都像按下了暂停键,接着他开始下降,时间渐渐恢复原本的流速,巨大的吸力将他拖向地面——   洛基醒了过来。   室内漆黑一片,但从遮光窗帘缝隙中溢出的光线告诉他,夜晚已经过去。老管家耐心而执着地敲着他的门。   洛基起身打开房门,老杰瑞站在门前,“老爷醒了,要见您。”   他匆忙洗漱,套上外套赶到劳菲的房门外,家庭医生刚从里头出来,看了眼洛基,又看了眼管家,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所有人都明白。   洛基走了进去,劳菲正躺在床上,偏头看向窗外的一棵山楂树,上头有着只麻雀正在蒙蒙细雨里来回蹦跳。他的脸色红润,精神矍铄,除了有些偏瘦,偶尔咳嗽几声,看上去健康极了。他听见门开的声音,回头看到洛基,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洛基。”他开口叫道,“你来了——”   洛基点点头,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门边的老杰瑞替他们带上了房门。“我听说了,”洛基斟酌着措辞,“老杰瑞让我来看看你。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好极了。”劳菲语调轻快地说。   洛基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只好看着劳菲放在被子上,形容枯槁的手。   “洛基,”他说,“你变了许多。”   洛基摇了摇头。   劳菲却忽然板起面孔,“你怎么还坐在这儿?家庭作业完成了吗?钢琴家教会在三点半准时坐在我们的客厅里。”   “你忘了,”洛基深吸一口气,“我现在在纽约工作,运营一家设计工作室,为那些,你知道,富豪工作。”他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以及,我最近要结婚了,对方人不错。”他掩藏了结婚对象的姓名和性别,他不想在这时候多生事端。   “你看上去过得不错。”劳菲一如既往地喜欢评价他,“寄宿学校还过得习惯吗?”   “那是整个英国最好的一所寄宿学校。”洛基说道。他不得不承认。但同时,这也给洛基带来鲜明的阶级落差。人人都有自己的阶级,各个阶级之间相互敌视和排斥,孩子们不懂掩饰,表现尤甚。洛基不想提这个。“我还考上了英国最好的设计学院。他们的学费很贵。艺术史教授是个脾气极差的老头,总岔开腿走路。我们叫他唐老鸭——”   “你找到他了吗,杰瑞?”劳菲闭上眼睛,缓慢地说道,“再去找找,我们会找到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后消失在了喉咙里。劳菲张着嘴巴,像是含着什么未说完的话。洛基以为他是睡着了,或是更糟糕的情况。但下一秒,劳菲突然又清醒了过来。   洛基从他的眼神里认出,他是真正地清醒了。劳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洛基,就像很多年前那样。“你还是那样,一点没变。”他说道。洛基这次没有摇头。“你看,我们都有黑头发,眼睛都是绿色,轮廓锋利,身材高瘦。老杰瑞说我们发起火来简直一模一样。”劳菲微笑着看着洛基,叹息般地说道,“我们太过相像了。”   洛基扭过头去,呼吸机内的压泵一起一伏,心电图跳动着,机械冰冷,而他的胸口变得滚烫。那张鉴定书正放在贴近胸口的内袋里,可洛基却没有勇气将它拿出来。劳菲颤抖地伸出手,那双手全无脂肪,发皱的皮肤包裹着骨头,可怖而丑陋。洛基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握了上去。劳菲仿佛受到了什么鼓舞,眼里迸发出光来。   “我很抱歉,我的孩子,”劳菲这么称呼他,他紧紧地握住洛基的手,甚至捏疼了他,劳菲的喉咙无声地滚动了几秒,随后音节才冲破桎梏,缓慢地拼凑成句,“祝你新婚快乐……”   心电图变得平直,然后发出一声冗长的鸣响。洛基浑身是汗地坐在椅子上,手还被劳菲紧攥着。他的心脏跳得厉害,他亲眼目睹劳菲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失去光彩,身形变得干枯、脱水,薄被下仿佛空无一物。   劳菲死了。   他曾经许下的无数个诅咒终于应验。神听见了他的祈祷,他的心愿已经达成。劳菲的心脏停止起搏,大脑不再活动。他的躯壳将被泥土腐蚀,他的血肉将与万物同归,他将被啃咬、被践踏、被遗忘,就像洛基无数次期盼的那样。鉴定书仍在那儿发着烫,但他的胸腔却无论如何都是一片冰凉。他发着愣,甚至忘了呼吸,过了很久才张开嘴,猛地抽了一口气。   他发现他哭了。   洛基从未想过他会在劳菲的床前为他哭泣。劳菲死了,而他却并不知道,在他眼前,他弃之不顾的洛基正是他苦苦寻找的亲生儿子。他在谎言、欺骗和算计中度过一生。他心愿未了、充满懊悔地郁郁而终。他像洛基恶毒的期望的那样死去了,可洛基却坐在他的床边,止不住地无声恸哭着。   当天晚上,洛基又做了个梦。梦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雨夜,然而这回他却不再是十四岁的模样,他急于从怀里掏出那张鉴定申请,可他的双手却如同被抽去了骨头,无论如何也拿不出那张纸;他想大声告诉劳菲真相,可他发现他根本张不开嘴,他的双手摸到他的嘴唇,接着他绝望地意识到,他的嘴巴被残忍地、不留间隙地缝了起来——   大门发出一声巨响。   劳菲的葬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伦敦被雨水淹没,墓园里弥漫着泥土和草皮的湿气。所有人都撑着黑伞,老杰瑞垂手肃立在棺木旁,几名着正装的士兵替棺木盖上国旗,缓缓抬入地下,接着,铁锹洒下第一抔土。   镁光灯疯狂地闪烁起来。新闻媒体既沉痛又热切地报道着这个伟大家族的消亡。葬礼现场到处是记者、官员、士兵和市民。挽歌奏响,人们围作一团,痛哭着悼念他们的劳菲男爵,谁都没有注意到圆号吹跑了几个调。   洛基站得很远,远到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他或许是在场的人中最不在乎劳菲的人,又或许是他们之中最在乎的那个。葬礼很快就结束了,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这片墓园很快又迎来了久盼的宁静。洛基却没有挪动脚步,他握着雨伞柄,随风乱飘的雨滴打湿了他的发梢,湿冷的风将他的手指冻得冰凉。   一双干燥温柔的手握住了他,接着伞柄被抽走了。   洛基猛地转过身,索尔无所谓似地朝着他笑。   “你怎么在这儿?”   索尔穿着黑色帽衫,深色牛仔外套和黑色皮靴,一看就是临时拼凑出来的装扮,他的伞收拢着,伞尖撑在地上,手里握着洛基的那把,伞面微微向洛基倾斜。   “我的丈夫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来?”索尔反问道。   “你从哪儿来的?”   “希腊。”索尔说,“那儿比英国温暖多了,我们穿着裤衩在海边晒太阳——”   洛基撇了撇嘴。   “我竟然是在电视上看到的这个消息,”索尔不满地捏住洛基的下巴,“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洛基的银舌头失了效,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索尔,最后垂下头,“抱歉……”   “你不需要抱歉。”索尔叹息着将洛基拥入怀里。索尔的怀抱暖和极了,洛基不自觉地在他的怀里轻微抖动。“是我没能在第一时间陪着你。”   他们拥立在原地。直到洛基打了个喷嚏。   “我们先回去,好吗?”索尔低下头问,“去和你的老爹说声再见,然后我们回去,好吗?”   洛基再次看了一眼索尔,然后他点点头,撑开伞,独自走向劳菲的墓碑。积水和草屑飞溅起,沾上他的裤脚。他看着那一方石碑,劳菲的一生被简短生硬地铭刻在了上头,春去秋来,草木生长又枯息,除了这块石头,没人会再记得他的故事。   他抽出胸口的一只山茱萸,弯下腰,摆放在了石碑旁。   雨水很快将花瓣打湿,分开,摇摇欲散,黄色的花蕊撒了一地。洛基没有再看下去,他知道这朵花终将也会和劳菲一样,和他的记忆、他的过去一样,永远地留在这片土地上。   他和索尔回到了劳菲的旧宅。老杰瑞面带惊讶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索尔·奥丁森,”洛基介绍道,“我的……丈夫。”   索尔和奥丁长得很像,这谁都知道。老管家低着头与索尔握手,然后借口为他们准备红茶和小甜饼,快步离开。   他们很早就躺上了床。他们挤在洛基年少时的小床上,不算太过拥挤(毕竟他们连洛基公寓里的单人床都一起睡过),却也不很宽敞。洛基终于不感到陌生和焦虑,他闻着索尔下巴上传来的须后水的味道,像是闻到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海风和夕阳。温柔的海风将他送进了梦乡。他再一次回到了那个雨夜,他二十八岁,穿着睡袍,鉴定书不翼而飞,他混乱地拉扯着被缝合的嘴唇,焦急地想向劳菲告知真相。接着大门发出一声巨响。他回过头,索尔靠在门边,无所谓地那样笑着,背后是澳洲晴朗的艳阳。大雨无影无踪。索尔丢掉那把无用的长柄伞,朝洛基伸出了手——   “我们回去,好吗?”洛基听到他说,“我们回家,好吗?”   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走向那片灿烂的阳光。他握住了索尔的手,索尔将他扯进怀抱。他们相拥着,黑暗的过去消失了,他们融入温暖的白光之中,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结束了。白光中有个声音说道。一切都结束了。   TBC.    番外一·一场婚礼和一场葬礼(下)   终于给了他们一个圆满(完全不)的婚礼!老母亲式哭泣——   大家可以猜一下文中没有指名道姓的角色都是谁XP   ——   报纸和文件一起被送到洛基面前。这是劳菲葬礼后的第二天,天气放晴,夏季的风清爽地拂过客厅,带来几个街区外白玉兰的香气。索尔坐在他对面,拿起今天的报纸,洛基注意到头版头条正是劳菲葬礼的消息。“人们将会永远记住这名慷慨、仁慈、智慧的男爵……”索尔念道。   文件堆成小山,洛基没料到会有这么多需要处理。他拿起最上头的一份,是劳菲名下股份的转让书,足有几百页,他翻到最后,发现受益人是自己。   “老爷没有留下更多遗嘱,唯一的要求是找到他的……亲生儿子……”老杰瑞解释道,“其余所有都会归入您的名下,您仍然是他法律上的养子。”他为洛基递上一支钢笔,笔帽上头有烫金的劳菲家徽,一朵山茱萸。   洛基看了一眼老管家,下一秒他的眼神移到钢笔上。他耸耸肩,接过钢笔,看也不看地在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将所有文件都签好,一股脑地交到老杰瑞手上,然后嘱咐道,“将所有股份出售了,和财产一起,匿名捐给伍氏孤儿院。”他按了按手指,“艺术品捐给博物馆。”   “你不留着吗?”索尔惊讶地抬头,报纸哗啦啦地响。   “不需要。”洛基说。   过了一会儿,洛基补充道,“等等,呃,留下那个十九世纪的珐琅壶——”   事实上他应该留下现金,存进固若金汤的银行金库里。而不是留下那只脆弱的珐琅壶。它太容易碎了,只需要轻轻地推它一下,或者不小心撞它一下,它一准儿会因为掉在地上、撞在墙上而变得粉碎。洛基有信心能保管好他,索尔也能,但一个五岁的孩子可做不到这些。不幸的是,此时的洛基并不会考虑到这个。毕竟现在离他成为一个父亲还太遥远了些。   洛基和索尔在伦敦待了一星期,将所有的文件、资产和物品(除了那个珐琅壶)处置妥当。最后,他索性将劳菲的老宅也卖掉了。   他曾经见过类似的事情发生,那时他和索尔相遇不久,索尔带着他一起返回澳洲处理弗丽嘉的旧宅子。只是当时的他作为旁观者,没想到亲手卖掉故居这会是这样一种感觉,心里仿佛卸下了一件包袱,又好像挖空了一块血肉。他站在庭院里,看见工人们将一切都罩上白色的布罩,像是它们跟随劳菲一块儿死去了。   “真的要将它卖掉?”索尔轻声问道。   “我在纽约工作,没人会回这儿来。这儿太旧了,留着维护和整修都不太划算。”洛基耸耸肩,狡猾地说道。   所有事物终于在一周后基本处理完毕。洛基和索尔买了当天的机票飞往纽约,此时距离婚礼开始仅有三天,希芙替洛基跑完了大部分工作,甚至邀请邮件都是用她的邮箱发送的,好几位客户差点以为要结婚的人是希芙。她在电话里崩溃地尖叫着,足足有一分钟。   “洛基,你给我听着,”希芙在电话那头大喊,“如果你再不回来,你的小型乐团将会被五十个脱衣舞娘代替!我是认真的!”   “要一杯冰美式,一杯意式拿铁,大杯。”洛基在希芙的歇斯底里中挂掉电话,翻了个白眼,为他点单的收银员惶恐地按错了键,“这不是针对你,是我朋友,”他一边将卡递给收银的大学生,一边指了指电话,刻薄地评价,“她最近荷尔蒙有点不正常。”   洛基端着两杯饮料回到座位上,索尔正在那儿低头玩贪吃蛇。   “希芙来电话了,”洛基剥开吸管上的塑料纸,插进杯子里,“她催我们赶紧回去。”   索尔看了看手表——之前卖给二手店的那块彻底赎不回来了,半小时前他们路过免税店,刚好碰见诱人的折扣,于是洛基忍痛送给他一块新的。“飞机两小时后起飞,明天能到。应该来得及。”   “礼服还没试,”洛基咽下咖啡,提醒道,“我甚至不确定你的尺寸。”   “我以为你很清楚。”索尔放下手机,意有所指地说。   洛基将吸管丢到索尔脸上。这时贪吃蛇吃光了所有小方块,手机里响起欢庆的电子乐。   希思罗机场里人来人往。交谈声、脚步声、广播声来回碰撞着。各式各样的语言、肤色、身材组合成行色匆匆的陌生人,他们带着自己或相聚或别离的故事,在洛基和索尔眼前一闪而过。此时他们正坐在一家星巴克里消磨时间,冷气很足,足得超过了伦敦气候的制冷需求,洛基觉得他刚刚喝下去的冰咖啡已经沿着食道在他的胃里结成了冰,于是他只好从索尔的箱子里抽出一件外套,将自己钻进去,拉链一口气拉到下巴。索尔则继续低下头玩他的贪吃蛇,他的头发在旅途中长长了,没怎么好好打理,碎发掉落在额前,晃晃悠悠地勾住了洛基的眼神。   登机广播在一小时三十分钟后响起。他们通过登机口,走上廊桥,进入飞机内部。索尔将两人的箱子塞进行李架,回头发现洛基已经要好了毛毯缩进座位里,正反复调整自己的颈枕。他戴上了眼罩,露出薄薄的嘴唇和尖锐的下巴,颐指气使地吩咐索尔,“除非飞机迫降西伯利亚,不然别叫醒我。”接着他闭上了嘴,嘴唇抿得紧紧的,很快就睡着了。   飞行过程很顺利,他们平稳地降落在了肯尼迪机场,机长驾驶水平高超,他们不仅提前到达,起落架接触地面的时候机舱连震都没震一下。但是幸运仅仅就到此为止了。洛基在踏上纽约土地的那一刻起就产生了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他有一种预感,婚礼当天一定会发生什么叫人永生难忘的桥段,并且这种难忘绝不会是某种积极正面的意义。洛基的预感从没出过错,从他十岁时预感到自己会被青豆噎住嗓子起他就知道。事实证明这回也没有意外。   最先出问题的是礼服。他们在到达纽约的第二天去了礼服店,洛基发现负责记录尺寸的店员弄错了数字,导致索尔的裤子短了一大截。这原本应该是一件极其漂亮的礼服,和洛基的刚好相配——白色和少量银色混合成的丝织面料,在阳光下能微微反光,戗驳领,浅金色滚边,和索尔的头发颜色一样,同色的马甲恰到好处地包裹住他的腰身,为他长且健壮的双腿开了个好头。然而一切都被这条过短的裤子给毁了。索尔抬了抬脚,他不合时节的彩色条纹袜招摇地暴露在空气中。   这时候距离婚礼开始仅剩不到二十小时,洛基只能让他们推掉所有订单,先重新制作这条裤子。   “我们也很想配合您,”店员为难地耷下眉毛,“可是我们没有这种布料了,先生。”   “有什么关系呢洛基,我觉得这酷极了,”希芙坐在沙发上,吹了个口哨,“他看上去像个复古嬉皮士!”   索尔配合地在圆台上跳了一段不伦不类的踢踏舞。希芙笑倒在沙发上,碰翻了店里的新品画册。   “我们可不打算在音乐节上结婚,”洛基转头用眼神恐吓希芙,又给了索尔一记警告,“那么什么时候能有这种布料?我愿意多付一部分钱。”   “最快也要三天。”店员两手一摊。   洛基愤怒地离开礼服店,门廊的铃铛鬼哭狼嚎地叫起来。索尔和希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谁都不想在这时候触他的霉头。他们又去了几家西装定制店,可没有哪一家有这种布料。最后洛基只好让索尔穿上他西服里最正式的那一套,无趣的纯黑色,和一身白的洛基站在一起,让他们俩看起来“像一对滑稽的脱口秀组合”。索尔和希芙都觉得这没那么难以忍受,但那头洛基已经开始搜索如何向消费者权益组织投诉了。   然而悲剧之神并未收手,糟糕的消息纷至沓来。婚礼当天上午,洛基懒洋洋地掀开眼罩,他挥开索尔搭在他胸口的手,困倦地摸出手机,不可置信地看了三次时间。接着,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   “索尔!迟到了!”   索尔在他旁边弹跳起来,旧床垫不堪重负地发出咯吱声。   他们争分夺秒地穿衣、洗漱,差点为了争夺刮胡泡沫在洗手池旁边打起来。洛基匆匆用毛巾抹了把脸,丢给索尔,索尔翻了个面直接二次利用。他们冲向车库,跳上车子,洛基打火发动,熄火,于是被迫和索尔交换了位置。索尔开着车,好不容易上了公路,却千不该万不该在周末的上午开上曼哈顿大桥。他们被一动不动地堵在桥面上,无聊又焦急地围观三只水鸟争夺一条可怜的软脚虾。   “这都怪你!”洛基将手肘撑在门上,摇下车窗,前方传来一声尖锐的鸣笛,紧接着所有车子都像不甘落后似地开始狂按喇叭,噪音四起,“如果你能用脑子控制你自己而不是用你猴子的本能,我们现在已经坐在场地里了——”   索尔已经熟悉了应对洛基发火的窍门,他放下手刹,用最无辜的语气说道,“我有征询过你的意见。”   “如果你指的是你按住我然后准备用你的‘凶器’谋杀我的那时候,那么是的。”洛基愤愤地说道,话语被东河的风送到了车厢之外。   停在隔壁车道的摩托上跳下来一名帅气的警察,他敲了敲洛基这侧的车门,朝车内晃了晃自己的证件,“先生,我没听错的话,那位先生对您有过暴力行为?”   洛基抱起手臂,他威胁地看了一眼索尔。   索尔举起双手,“我向你道歉,洛基。”   “没有,”洛基转头露出一个微笑,“你听错了,警官。”   “不可能,我不仅眼睛好使,耳朵也灵敏得很——我听得清清楚楚,”年轻的警察怀疑地盯着索尔,“如果您是迫于压力而不敢说实话的话,我建议您跟我到警局,然后我帮您申请保护令。”他伸出手,打算越过车窗打开门锁,将洛基带出来。   洛基下意识地按住控制键,玻璃窗猛地升起,夹住了警察的手。小警察发出一声惨叫。   “对不起,”洛基赶紧重新将车窗降下来,“我不是有意的。”   警察龇牙咧嘴地甩着手,“我就是靠着它百发百中——嘶——”   “真的很抱歉,”洛基同情地说道,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名片,“我建议你最好去检查一下,我推荐这家医院,”他将名片塞进警察胸口的衣兜里,“找那个脸长得像大本钟的医生——”   这时车队移动了。索尔抓住时机踩下油门,“向你的罗杰斯队长问好——”两人扬长而去,只有洛基的余音还留在原地。   等到他们赶到场地时,希芙正拿着电话来回踱步,她穿着浅绿色绸缎小礼服,捧花被她夹在腋下,洋桔梗和满天星奄奄一息,拖曳植物和地毯蹭来蹭去。希芙回头看见他们,双目圆睁,像是看见了什么史前生物。   “谢天谢地,你们还记得婚礼!”她疾步走了过来,沿路掉了一地洋桔梗花瓣,“我以为你们准备离婚了!”   “我们在半路碰上了戒灵和半兽人,”洛基张嘴胡说道,“我们赶上了,是不是?”   “前十分钟。”希芙指着她的手机,“我给你打了起码两百通电话,卡米洛特的信号不太好是不是?”   “那是《梅林传奇》——”   洛基和索尔被希芙用力地推进了更衣室,诸神,她的力气就像女矮人一样大。造型师们将他俩团团围住,洛基被粉状产品刺激得直打喷嚏,索尔那边更糟,他的胡须在修剪的时候被不小心多剃掉了一块,造型师不得不在这基础上剃出一个可笑的花纹。   他们被一大群人蜂拥着,换衣服、做造型、喷香水,不停地旋转,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场地中央。洛基是第一次这么完整地审视他的婚礼现场,宽阔的草坪中央蜿蜒着一条由花瓣组成的长走道,十几张白色小方桌分列两侧,每张桌上都有一束盛开的百合,配以四张白色折叠椅,折叠椅背后扎着香槟金色的蝴蝶结。走道尽头是一座由百合和绿植扎成的拱门,一些开成星星形状的白色小花顺着枝条垂落下来,随着夏末的风轻轻摇晃。拱门后是一座低台,台上有座演讲桌,桌上堆满百合花束。在拱门的对面,走道的另一头,是几排自助餐桌,提供一些冷盘、水果和饮料。一名服务生站在酒水桌旁,为客人们倒上香槟或气泡酒,一名厨师推着餐车,将精致的西点摆上餐盘等候取用。   宾客们来得七七八八,端着酒杯,或坐或立,相互交谈,他们大部分是洛基和索尔的朋友,少数是两人生意上的伙伴,洛基没有亲人,索尔邀请了海拉,而对方只是不屑地往他的账户里打了礼金,连一个电话都欠奉。   这时音乐响了起来。洛基特别邀请的纽约知名小型乐团是本次婚礼的重磅嘉宾,中年男人陶醉地挥舞着指挥棒,蓬乱的卷发抖动着。细长的指挥棒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音乐逐渐从舒缓转向了激昂,仿佛下一秒这对新人就要脱下礼服扛起激光枪。希芙赶紧跑了过去,附在他耳边提醒别进行过度的艺术创作。   乐点适时地重新回归婚礼的节奏。来宾们纷纷将目光投到站在草坪中央的新人身上。希芙见时机差不多了,将手里的捧花塞进了洛基手里。   “你给我干什么?”洛基把捧花转手扔进索尔怀里,像扔掉烫手山芋。   “这不是你的吗?”索尔把捧花还了回去,“拿好它,等会记得抛给希芙。”   “不,等等,”洛基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我可从没说过捧花是我拿的!”   “难道是索尔不成?奥丁森太太?”   “希芙!”   “仪式开始了。”索尔好心提醒道。   他们走上花瓣路,洛基拒绝挽上索尔的胳膊,不依不挠地将捧花丢给索尔。“索尔·奥丁森,你听好,”他压着嗓子狠狠说道,“改姓奥丁森并不意味着任何事情,我只是不想再顶着‘劳菲森’这个姓氏。”   “所以同样的,这也不意味着任何事。”索尔捏着捧花手柄,将它拿到洛基面前,而洛基耍赖似地将双手背在身后。   “这不意味着任何事——你说的——所以请你拿好,”洛基拒不接受,“因为有些人可不这么认为——所以等会儿记得抛给希芙——她嘴上说着绝不结婚,实际上想要得快发疯了。”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过了一半的路,宾客们聚在花瓣路旁,微笑地看着他们,而他们却旁若无人地说着话。   “好吧,既然你也这么认为,”索尔无奈地看了看手里的捧花,洋桔梗被蹂躏得皱皱巴巴,满天星们掉了大半花朵,像一蓬枯草,更不要说那些被他俩踢来踢去的垂曳植物。“管他呢。”于是索尔将捧花随手向后一抛,人群发出一阵惊呼,没人能料到捧花会在这时候被抛出来。有个女声一声惊呼,洛基回头看去,小辣椒被捧花砸中,满天星的细枝丫缠住了她的红发,希芙正手忙脚乱又气急败坏地替她将头发解开。   “你在干什么?”洛基没好气地问道,“捧花要在最后——”   “你说的,这不代表什么。”索尔状似无意地耸耸肩,“既然它对我们都没什么用,不如送给需要的人。”他这回放弃了让洛基挽上他,转而抓住了洛基的手。洛基挣脱不开,于是他们手牵手地走完了最后一段花瓣路。   他们的证婚人——托尼·史塔克已经站在了花路的尽头,拱门的下方,演讲桌的后头,正微笑着享受对准他的镜头们,但当他看见彼得·帕克时,立即不留情面地调转了目光,摆明了拒绝配合小蜘蛛的拍摄。   “这对新人有趣极了,”当他们穿过拱门时,托尼开始了他的演讲,“他们的相遇源自于一场……生意。没错,一方付出金钱,一方付出某种劳动。当然,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很多人或许想到的是另一回事。”   人群发出哄笑。范达尔尤其夸张地冲两人吹了个口哨。   “但不得不说,这是一场绝无仅有的好生意,”托尼·史塔克朝洛基眨了眨眼睛,女宾们整齐地低声叹息,“这场超凡的好生意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来宾们鼓起掌。   洛基原本以为,邀请托尼·史塔克作为他们的证婚人能够让这场婚礼更加体面。他和索尔都没什么宗教信仰,牧师或许太过形式主义,而在他们认识的美国公民里,托尼·史塔克绝对是最显眼的那个。但他显然低估了对方夸夸其谈的能力,托尼一刻不停地翻动嘴皮,从两人的恋爱经历讲到不断下滑的美国经济,从清洁能源的发展前景到未来社会的进化趋势,俨然已经将他们的婚礼演变成了政府大楼的剪彩仪式。   “托尼——”   小辣椒在台下压低了嗓音提醒,但是她的声音被小型乐团的提琴声给盖住了。指挥家的金属棒越挥越高,音乐又一次从《新娘不是我》跑偏到《星球大战》,单簧管令人发指地来了一段独奏。   “仪式——”   希芙也忍不住提醒沉浸在演讲中的托尼·史塔克。“还要继——”她的话音到了结尾处忽然突兀地拐了个弯,急转之上,与单簧管的旋律完美地交织在一起,“继噫咹——詹姆斯!詹姆斯!天啊,是詹姆斯·巴恩斯!是‘冬日战士’詹姆斯·巴恩斯——”   她紧紧地攥住身旁的范达尔,不小心揪住了对方的一块儿皮肉,于是范达尔也跟着尖叫了起来。   史蒂夫·罗杰斯和詹姆斯·巴恩斯一起走进场地,人群像煮沸的姜汁一般骚动,照相机们纷纷调转了方向。“嘿!”托尼·史塔克不满地拍了拍话筒,音响里传出一声刺耳的蜂鸣。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你请了他?”洛基捂着耳朵朝索尔大喊,“‘冬日战士’,那个名模?”   “他现在是我的演员,”索尔也朝洛基大喊,“新电影的男主角——他转行了——”   蜂鸣声停止了,这时候另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也走进会场。   “娜塔莎?”洛基惊讶地张开了嘴,“别告诉我她是你的女主角!”   “她就是。”   那头彼得·帕克彻底陷入了疯狂,他轻盈地跳到了餐桌上,对新来的两位明星狂按快门。   “为什么明星们总是迟到?”洛基在骚动中质问索尔。   索尔未来得及回答,台上的托尼·史塔克奋力地想要拉回人们的注意力,他终于想起了结婚仪式,大声地说道,“现在,有请两位新人交换戒指,彼此宣誓——”   脱离控制的旋律在这时进入了最高潮,小提琴手们忘情地甩着头发,指挥家不知道从哪儿弄出了台电吉他,这回《星球大战》变成了《歌舞青春》。来宾们终于不再狂热地盯着两位大明星,索尔和洛基再次成为了焦点。他们将对戒为彼此带上,索尔拉住了洛基的双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戒指。   “洛基,我想知道所有的答案。”索尔直直地看向洛基,缓缓说道,“我们刚认识不久,在澳洲的时候,我问过你,你是不是为了……你知道,钱,才和我在一起……”   “答案是,是的。”洛基插嘴道。   “不出所料。”索尔说,“我还问过你,我们之间是否存在爱情。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当然,”洛基回答,“你相信‘爱情’……”,说这个词的时候他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我觉得你蠢透了,所以我骗了你,我说了谎。睿智的你现在知道了正确答案,即使现在我仍然觉得谈论这个像个傻瓜……但是……”   人们发出羡慕的声音。希芙开始抹起眼泪,范达尔的肩膀上沾满她的鼻涕。   洛基深吸一口气,打算鼓起勇气说下去。然而,一大群金发女郎突然毫无预兆地涌入了场地,她们又唱又扭地走上花瓣地毯,开始跳起脱衣舞。   “希芙!”洛基的情绪被打断,他扭头大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我没有,之前那是开玩笑——”   “你是开玩笑?”一旁的范达尔诧异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是认真的!说实话这个主意棒极了不是吗?”   “拜托!谁都知道那是玩笑!”   希芙尖叫着攻击范达尔,范达尔没法躲闪,发出哀哀的痛呼。音乐变得更加嘈杂奔放,洛基几乎要听不清自己的话。脱衣舞女团团围住了他们。   “……但是……但是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洛基挥开挑逗的手臂,见缝插针地大声说道。   “什么?”索尔没有听清。   “我说——”洛基凑了到了索尔的耳边。   这时候,霍根穿着雪白的厨师服,从花路另一头推来了巨大的结婚蛋糕。   “我说——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洛基喊道。   彼得完成了拍摄任务,纵身从餐桌上跳下来。   “什么?”索尔再度问道。   托尼·史塔克被两个舞女簇拥着,她们扯松了他的领带。   “我说——有一件事——”洛基拉长了语调重复,“你一定——不知道——”   小辣椒脱下一只高跟鞋,瞄准了忘乎所以的托尼。   “是什么?”索尔问。   希芙从范达尔的肩膀上起来,发现另一名脱衣舞女缠上了詹姆斯·巴恩斯,人民警察史蒂夫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色令智昏,希芙冲上前,扒开拥挤的人群,“你给我放开他,你这个——”   “那天——在游艇上——”   “躲开——”小蜘蛛彼得·帕克估算错了落点,恰巧撞在突然移动的希芙身上。   希芙惊叫一声,不小心打翻了范达尔手里的香槟酒。   “在游艇上,什么——”   香槟酒泼在了小辣椒胸前。小辣椒正要投掷出去的高跟鞋偏离了轨道,不偏不倚插在蛋糕的最上层,小天使们拍拍翅膀跌落凡间,被某个脱衣舞女一脚踩成面目不清的一团。   霍根被那团牺牲的堕天使绊住了脚步,他趔趄地向前撞去,两三个脱衣舞女注意到了他,笑嘻嘻地围了上来。“不!”霍根悲痛地叫道。但什么都来不及了,推车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歪倒,超大型的蛋糕轰然倒地,将他和那几个舞女埋在了层层奶油之下。   “这可真甜,”金色卷发的舞女钻出来,舔了舔嘴唇边白色的奶泡,送给茫然的霍根一个香吻,甜腻腻地说道,“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   “我第一个看见的不是你的手表!”洛基在一片混乱之中喊道。   “手表——?”索尔抬起他的手腕,上头正是洛基前两天在机场送他的新手表。   指挥家还在尽情地挥洒着他的热情,激昂的乐点不断地落在洛基的脑门上。托尼·史塔克根本不知道这对新人的誓言说完了没有,他兴高采烈地高声宣布,“现在你们可以亲吻彼此了——”话筒再次发出蜂鸣,音乐声、尖叫声、调笑声、交谈声、碰撞声、摩擦声混合在一起,洛基的脑袋快要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塞到爆炸。他不堪其扰地放声大喊——   “够了!”   指挥家的手悬在半空,提琴的弓停在弦上,管乐家半口气憋在嘴里,脸涨成深红色。音乐戛然而止。来宾们停下动作,舞娘们不再扭动,彼得·帕克的相机停在了闪光的那一刻——   “够了!”洛基再次说道。他猛地坐了起来。   “什么?”   索尔的声音在洛基耳边响起。他睁开眼,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婚礼,没有愤怒的希芙,没有天马行空的小型乐团,没有来往宾客,没有奶油蛋糕,更没有脱衣舞娘。他戴着颈枕,裹着毯子,眼罩在乱七八糟的头发里。飞机震动着,他们仍然处在高空。   邻座的乘客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空姐开始在走廊里提醒大家收起小桌板。他们即将到达纽约肯尼迪机场。洛基的动脉在他的皮肤下要命地跳动,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认真地看着索尔,对方也在看着他。他伸手阻止了索尔询问的动作,率先开口说道,“你记得吗?你说那天我们在游艇上,我第一眼看见的是你的手表,”他顿了顿,“其实并不是手表,也不是袖扣,更不是你那枚土得掉渣的金戒指——”他挑剔地指了指索尔的无名指,现在那里光秃秃的,但三天后,那儿将会被一枚光面的银戒指给圈住。   “而是,而是,”洛基忽然又犹豫了起来,“而是……”   “管他是什么。”索尔没有耐心地打断了洛基的话语,他倾身吻住了洛基,将对方一肚子的话全堵了回去。直到他们隔壁的旅客发出警告的咳嗽声,索尔才放开他。   “好吧,你原本想要说什么?”索尔舔舔嘴唇。   “……”洛基失去了解释的兴趣,他怏怏地缩回位置里,拉开遮光板,看向下方逐渐清晰的城市。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弹了起来,紧张地抓住索尔。   “你的腿长是多少?”   “你说什么?”索尔迷惑地问。   “……算了,”洛基挥了挥手,“当我没问。”他严肃地看着索尔,“我们一下飞机就去礼服店。立刻,马上,刻不容缓!”   “用得着这么急吗?”索尔说,“我们赶得上,第二天去也一样。”   “不一样。”洛基咬牙切齿地说,“还有,告诉希芙,让她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要接近我的婚礼——”   END 番外二·最后的最后   玫瑰扑扇翅膀跌在地板上,玻璃茬铺满地面,像晶亮的钻石,清水蜿蜒到洛基的脚背。   索尔激烈地喘着气,眉头蹙结,眼神慌乱,嘴唇紧抿,介于愧疚和傲慢之间。懊恼在他的眼睫毛上结网,理直气壮从他的鼻子里哼出来。   “所以你开始家庭暴力了是不是,索尔·奥丁森?”洛基反倒是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皮肤在指尖下方微微战栗,“来吧,索尔,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拳头是不是还跟小伙子一样结实。来吧,来啊!”   索尔紧绷着。眉头常年累月留下生硬的刻痕。他不是有意推倒花瓶,弄糟洛基特意从早市上买来的新鲜玫瑰。他们争吵着,洛基步步紧逼,索尔怒气翻涌,无意识地挥动双臂,手肘碰翻了玻璃瓶,玫瑰簌簌落地,像一群着火的蝴蝶。就这么简单。但他没法解释,洛基的声音像激光似地切割着他的耐性,自尊心被逼至悬崖边,索尔退无可退,于是他选择纵身跳下。   索尔转身回到卧室,一言不发。   这是他们结婚的第八个年头,纳尔弗到家来的第五个年头。去年的这时候洛基还喝着茶跟隔壁的心理学教授谈天,吹嘘他的七年之痒好似溜去环游世界,谁想在竟一年后姗姗来迟。洛基和索尔相看两厌,严重时甚至拒绝分享早餐桌,婚姻无可奈何地走到这步,无人能够为此负责。   洛基在纳尔弗耳边躺下。   “洛基。”纳尔弗揉了揉眼睛。   洛基亲亲他的额头,“我来和你借半张床。”   “你和索尔又吵架了吗?”   “我吵醒你了?”洛基钻进被子里,摸摸纳尔弗的小脚。   “我听到东西摔碎的声音。”   “索尔不小心碰翻了花瓶,这没什么。”洛基替小家伙将被子掖好,“你也经常会弄坏东西,记得吗,我的小老鼠。”   小老鼠纳尔弗咯咯咯地笑起来,右脸长出个小酒窝,“你是说那瓶珐琅壶吗,洛基。”   “是的,如果你还记得的话。”   “对不起,洛基。”   “这不是你的错,小老鼠。”劳菲的十九世纪珐琅壶死于一场捉迷藏,但他怎么能责怪纳尔弗呢,“现在该睡觉了,闭上眼睛,然后恐龙先生会在梦里找到你。”   纳尔弗听话地照做。过了一会儿,他偷偷睁眼,蓝眼珠透明无暇,“这周六有我的话剧表演。”   洛基闭着眼睛回答,“我知道,宝贝。”   “你会来吗?”   “当然,小家伙。”洛基说,“我从不会缺席。”   “索尔也会来吗?”   洛基睁开眼,“你想要他来吗?”   纳尔弗摆弄着他的玩具,迅猛龙在星星壁纸上张开利爪,“内森的爸爸妈妈都会去。”   敏感的小东西。洛基心想。“索尔会来。”   “你们一起?”   “当然,”洛基说,“我们会一起来。”   “你保证?”   “我保证。”洛基无法拒绝他的小老鼠的任何请求,更何况这一点也不过分,“你表演国王,是不是?”   “是王子,”纳尔弗纠正,“阿斯加德的王子。迎娶了约顿海姆的公主。”   “公主是谁来扮演?”   “维尔莉特。”   “你喜欢维尔莉特吗??”   “她是全班最漂亮的女孩。”   “棒极了,纳菲,你是最帅气的男孩儿,”洛基梳着纳尔弗柔软卷曲的棕发,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吻,“现在,睡吧,我的小王子。”   心理学教授指出,人们总是爱在划归阵营中寻求慰藉,比如,如果你们需要同时管教两个难缠的青少年,关系就会大为进步。他像背后长了眼睛那样揪住准备溜出门的叛逆期儿子,“告诉我你没有偷拿你爸爸的车钥匙,你也不会无证驾驶去载你的小女朋友?”   皮特罗如同一只被打中的地鼠,翻着白眼缩着脖子回到房间,不忘狠狠地关上门。   “顺便转告你姐姐,在她的生物课程拿到A+前,我和你们老爸绝不会踏进苹果体验店一步。”   “无所谓!”皮特罗在房间里怒吼。   “你看,就像这样,”他转过头,朝洛基微笑,“你们会同仇敌忾,绞尽脑汁地把酒精,毒品和避孕套从青少年们贫瘠乏味的生活里驱逐出去。”   “不,”洛基盲目拒绝,“不会有这一天的。”   “纳尔弗总会长到十六岁。他会变高变壮,幻想性和自由。”   “不。”纳尔弗永远会是他的小老鼠。   “还有八年,很快就过去了。时间只会越走越快。你还记得八年前吗?”   洛基当然记得八年前。他和索尔结婚,为了看得见海的房子和敞篷跑车。婚后他们短暂地在澳洲生活了一段时间,二人世界,温馨、甜蜜又浪漫。但很快,传统到有些老土的索尔开始要求一个孩子。   “你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是不可能的。”洛基不想让一个黏糊糊脏兮兮的小东西毁掉自己的生活,不想每天睁开眼就时刻准备着冲奶粉、换尿布、担心流感病毒。“我生不了,”洛基陈述事实,“很显然你也不行。”   “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孩子。”索尔好心建议。   “我们不可以。”   “你们确实需要养育后代。”从前发誓绝不结婚的希芙夹着手机,在大洋彼岸追着她的第二个儿子喂宝宝泥,不忘抽空数落洛基,“你们不可能指望对方照顾自己一辈子。更何况小孩子很可爱。回来,乔弗里!别拿你哥哥的小汽车!”这时她的大儿子开始扯着嗓子嚎哭,洛基将话筒拿远了一点,“总之,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希芙气喘吁吁地回到电话里,“我不是在评价你的生活,你知道,我只是站在母亲和朋友的立场上给你一些建议。”   早晨的餐厅剑拔弩张。   首先是洛基和索尔不约而同地盯上了同一只马克杯。接着他们再次同时将手伸向咖啡机。煎蛋没有这么好运,它被瓜分成粗糙的两份,分别陈列洛基和索尔的盘子里,蛋黄淌了一桌子。   纳尔弗笑了起来,小酒窝里盛满了蜜糖。   “快点吃,”洛基催促他的儿子,“一会儿还要去接皮特罗和旺达。”隔壁的心理学教授携丈夫去马萨诸塞州讲座,剩下两个青少年需要洛基代为接送。纳尔弗吃完他的水果谷物麦片,跳下椅子,去房间收拾他的小书包。   洛基冷不丁地展开对话,“周六是纳菲的话剧表演。”   索尔的眉头动了动,仍然捏着刀叉,目不转睛地切割煎蛋。   “我答应他你也会去。”   煎蛋块从索尔的叉子上掉了下来,砸在盘子里。   索尔不满地抬起头,首次直视洛基,“你又自作主张。”   “我没法拒绝纳菲。”洛基说,“他的同学们都有父母出席。而你从开学日起就没露过面。你知道他今年念几年级吗?”   “一年级。”索尔言之凿凿。   “二年级。”洛基毫不意外。   索尔陷入沉默。“好吧,”他承认他的失误,“可是我太忙了,说不定这周六就要飞一趟洛杉矶。”   洛基怒极反笑,“请问你有空参加我的葬礼吗?”   “你为什么非要曲解我的意思?”索尔放下刀叉,“我只是必须要完成我的工作。”   “就好像我不需要完成工作似的。”洛基将索尔的餐具统统丢进洗碗机,“可我起码不会为了赶飞机把纳菲忘在幼儿园。”   “那只是一个意外……”索尔举起双手,“况且如果我不努力工作,我们就没有足够的收入供纳尔弗上私立小学。”   “你这是在羞辱我索尔·奥丁森!”洛基愤怒地转过身,“第一,我一个人也有能力给纳菲提供最好的坏境直到他大学毕业;第二,去他妈的好莱坞!”   “我必须对我的公司和员工负责。”   “那么你想起来要对纳尔弗负责吗?”   洛基挥动手臂,空气被扇到索尔脸上。   “洛基?”   纳尔弗背着小书包从房间里蹦出来。   对话不欢而散,洛基没能得到索尔的承诺,而索尔收获了一团怒火。两败俱伤。洛基坐进车子里,调了调后视镜,皮特罗和旺达在后排分坐两端,仿佛隔着什么互相排斥的力场。小时候形影不离的姐弟不知不觉成了水火不容的仇人,青春期少年真是复杂的生物。   “索尔是不是不会来了?”纳尔弗若有察觉地问。   “他会来的,”洛基对着后视镜里的纳尔弗说道,“我答应了你。记得吗,我昨晚答应你了。我不会食言。”   “可他没有答应你。”小老鼠聪明得过了头,“是不是?”   皮特罗戴着耳机插嘴,“索尔叔叔又不能去看纳尔弗啦?”   “他这回可做得不对,”旺达唯恐天下不乱,“上次万圣节游园会他就没去成。”   瞧瞧,水火不容的姐弟俩忽然一唱一和。难以揣测的青春期小怪物。   “他会来的。”洛基握着方向盘,猛踩油门,超过一辆磨磨蹭蹭的本田,“我答应了纳菲。”   “可惜索尔叔叔没有答应你。”皮特罗兴高采烈地补充道。   纳尔弗幼儿园毕业,洛基开始考虑举家搬回纽约。   “你把这看得太重了,洛基。”   “一点都不,”洛基浏览着几家有名气的私立小学网站,“这对纳菲有好处,只有这样他才能上哈佛、耶鲁、麻省理工,当然,如果他乐意,我也愿意送他去剑桥。”   “什么是哈佛,洛基?”纳尔弗从他的故事绘本里抬起头。   “一所厉害的大学,我的小老鼠。”洛基抱起他的儿子,“你想去哈佛,耶鲁,还是剑桥?”   “他们的餐厅里会提供奶油草莓蛋糕吗?”   “唔,”洛基故作思考,“我想会的,纳菲。”   “那哪一个都行。”纳尔弗将头埋在洛基怀里笑起来,“我想再吃一块儿草莓蛋糕。我可以吗,洛基?”   “你当然可以。”洛基将纳尔弗放到地上,点了点他的小鼻子,“但你必须在吃完后刷牙。”   纳尔弗欢呼着跑向餐桌。   “你太宠溺他了。”索尔不赞同地说道。   “我只是不想让他在孤儿院吃发霉的饼干,穿旧衣服,和上寄宿学校,”洛基在笔记上记下小学的名字,打开新的网页,“或者跟他老爹阔别两地十几年——”   “你们奥丁森家的人都怎么回事?”洛基站在客厅里,对着手机怒吼,“你跟你老爸简直一个样!索尔·奥丁森!”   “我有点后悔,”希芙吸着芒果冰沙,她的小姑娘正在宝宝椅里撕着餐巾纸取乐,并试图将纸屑抹到她的脸上,“我得承认,我当初劝你领养孩子的初衷只是不想我一个人被两个烦人精折磨,”她灵活地躲开女儿的魔爪,补充道,“好吧,现在是三个。”   “乔伊斯和乔弗里成功将邦尼的耳朵打上结了吗?”   “是的,他们成功了,”希芙惨痛地说道,“邦尼在宠物医院待了一晚上。”   “替我祝贺两个小家伙。”洛基放下咖啡杯。   “你心情不太好,”希芙敏锐地察觉到,“是纳尔弗的数学又得了B-,还是索尔?”   洛基漫不经心地说,“是索尔。”   “噢,”希芙将芒果冰沙喂给乔安娜,满意地看到小东西被冰得皱起脸,“他又怎么了?这回是把纳尔弗落在了幼儿园,还是忘他了的生日?”   “都不是。你别给乔安娜喂这个,现在是十二月!”洛基夺走希芙手里的小勺子,“索尔或许没法出席纳尔弗的话剧首秀。在学校的圣诞晚会上。”   “哇哦,纳尔弗小老鼠也像他爸爸一样喜欢表演话剧!”   “希芙。”   “对不起,”希芙毫无同情心地道歉,“我是说,索尔这样不行,他也是纳尔弗的父亲,可他总是一次次缺席。”   洛基抹了把脸,“就像他那个老爸一样。”   纳尔弗在纽约迎来了他的六岁生日。纽约的冬季干燥、寒冷,大雪随时准备降落。一切都和墨尔本大相径庭。纳尔弗初来乍到,在适应这里的气候前就先被流感病毒打败。他头戴生日帽,坐在崭新的餐桌前,一边吸着鼻涕一边数蜡烛,等待洛基打完电话。   “一,二,三……”   “索尔·奥丁森,我有一个惊喜给你。”洛基对话筒冷笑,“从现在起你将失去回到这个家的资格。我会换掉门锁,清除你的指纹,如果你撬门,我就会报警。”   “三,三……”   “为什么?你居然敢问为什么?你们奥丁森家的人都是怎么回事!我真想敲开你的脑子看看里头装的是不是都是芬里尔的精装狗粮……”   “噢,一,二,三,四……”   “你没有机会了索尔·奥丁森,”洛基深吸一口气,“……别道歉,我知道你根本不明白你在向谁道歉。我告诉你,我说到做到,你别想再回来了。”   “一,二……”   “诸神!今天是纳尔弗的生日!”   纳尔弗停止数数,他看向洛基,吸了吸鼻子。   “就这样,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洛基对着手机喊,“在你的好莱坞宴会上喝个痛快吧索尔总裁!永别!”   洛基挂了电话,转过身,刚好和纳尔弗对上。   “索尔是不是来不了了?”   洛基无法隐瞒,“是的,对不起宝贝。”   “哦……”纳尔弗垂下头,生日帽滑到耳朵边。   “这样更好,”洛基将他抱到腿上,“这样整只蛋糕就都是你的了。现在来许个愿吧,小老鼠。”   纳尔弗闭上眼睛,然后睁开,金色的火焰在湖水里跳跃。   小老鼠吹灭了蜡烛们。   “你许了个什么愿?”   纳尔弗嘻嘻笑着,“不能告诉你。”   索尔错过了纳尔弗的六岁生日。从那时起,他开始错过各种东西。比如洛基的小交通事故,比如纳尔弗换下第一颗乳牙,比如希芙难产、乔安娜出生,比如隔壁双胞胎的离家出走,比如托尼·史塔克史无前例的豪华婚礼。再比如,芬里尔的葬礼。   芬里尔已经很老了,终日趴在晒得到太阳的落地窗边,即使有时纳尔弗跑过,会踩到它的尾巴。等到洛基发现它没呼吸时,它已经保持同样的姿势一整天了。当时洛基想让它回到窝里去,这样在夜晚会暖和一点儿,可任凭洛基怎么呼唤,芬里尔再也没能抬起它的眼皮。   “它起码已经去世三个小时了。”宠物医院这么说道。   洛基牵着纳尔弗,走在纽约街头。十二月寒气四溢,芬里尔的躯体很快变得僵硬冰冷。他们一起将它埋在后院常年晒得到阳光的角落里。   “芬里尔怎么了?”纳菲挥动着他的小铲子问道。   “它死了。”洛基说。   “什么叫 ‘死了’?”   “ ‘死了’就是,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洛基解释道,“就像芬里尔现在这样。”   “‘死了’就是睡着了。”纳尔弗总结道。   “是永远地睡着了。”   他们将土壤压实,盖上草皮,平整得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为芬里尔写一句墓志铭吧,小老鼠。”   “什么是墓志铭?”   “就是你想对它说的话。”   “噢,”纳尔弗转了转他蓝色的小眼珠,对泥土下的芬里尔说,“祝你梦到牛奶和肉松面包,芬里尔。”   洛基接纳尔弗放学回家,家里空空荡荡。他到他们的卧室看了看,行李箱也被带走了。不出意外。   “去洗个手宝贝,”洛基亲亲纳尔弗,“餐桌上有新鲜的黑樱桃。”   洛基去厨房准备晚餐。锅碗瓢盆乒乓作响。   “我们能去查尔斯叔叔和埃里克叔叔家吃晚饭吗,”纳尔弗吃着樱桃,委屈地看着洛基,“皮特罗说他们今晚有烤鸡和焦糖布丁。”   洛基手上顿了顿,最后无奈地答应,“好吧。去穿上你的外套。”   “索尔不在家吗?”查尔斯切着鸡肉,低声问旁边的洛基。埃里克舀了一碗奶油汤给他。   “不在,”洛基翻了个白眼,“行李箱都带走了。”   “你或许应该跟他好好谈谈。”查尔斯喝着奶油浓汤,这时埃里克开始为他切新的鸡肉,“好了谢谢,我不是手不能动。”   “我们谈过起码五千次。”洛基说,“每次都无疾而终。”   “他只是舍弃不了他的工作,他热爱他的工作。”查尔斯摇了摇头。这时皮特罗想从埃里克那里偷一点啤酒,被查尔斯当场抓获。   “你们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埃里克说道,“几乎每对夫妻都会遇到这个问题。我和查尔斯当时闹得比你们厉害多了。”   “简直是惊天动地!”皮特罗感叹道。   “简直是人仰马翻!”旺达也怪叫道。   “吃你们的饭。”查尔斯和埃里克默契地说。   “瞧,一旦你们的小崽子长到这个岁数,有什么怒火都消了。”埃里克瞥了一眼双胞胎,“对付他们可就够烦人的啦。”   “纳尔弗绝不会变成他们这样。”洛基拒绝。   “谁知道呢,皮特罗和旺达小时候也会在睡觉前亲亲我的嘴唇,奶声奶气地跟我说晚安。”   “呕——”双胞胎不约而同地装作呕吐。   晚上九点,洛基躺在纳尔弗枕边为他念睡前故事。   “于是阿斯加德的王子救出了约顿海姆的公主,公主爱上了英俊勇敢的王子,她决定要嫁给他。王子说,‘我美丽的公主,我愿意永远守护你。’于是盛大的婚礼在阿斯加德的金宫里举行,王子和公主穿着红披风,在所有臣民的祝福下结为夫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洛基合上书本,轻轻梳理纳尔弗棕色的卷发。   “你该睡觉了,纳菲。”   纳尔弗打了个哈欠,“王子和公主一直都会这么幸福下去吗?”   “他们会的。”   “他们会有很多小孩,教小孩骑马、读书、唱歌、画画吗?”   “他们会的。”   “那你和索尔也会这么下去吗?”纳尔弗狡黠得像只小老鼠,“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洛基停止了梳理的动作,将被子拉高,盖住纳尔弗肉呼呼的小下巴,“我们会的。”   周六当晚,洛基替他的小宝贝穿上戏服。他赞赏地看着他的儿子。   “你会是全场最帅气的小王子。”   洛基将披风拉整齐,为纳尔弗戴上泡沫头盔。   “索尔真的会来吗?”   洛基看着空荡荡的会客厅,玄关的暖灯将它一分为二,黑暗浓稠深邃。新的圣诞树在角落里,孤独地沉默着。   “……”   洛基没法对他的小老鼠说谎,但他也不希望纳尔弗失望。   “他会吗,洛基?”   “我不知道。”洛基只好说,“我们都希望他来,是吗?”   纳尔弗低下头,“我想我还需要再对一下台词。”   洛基在剧场入口处遇见了希芙和她的丈夫女儿。   “乔伊斯和乔弗里也会出演?”洛基问道,“他们已经三年级了。”   “这是整个低年级孩子们的戏剧。”希芙正忙着将宝石耳坠从女儿的嘴里扯出来,乔安娜力气大得惊人,她的耳垂被扯得又红又肿。   “他们扮演什么?”洛基开始跟着人群往里走,“侍卫?守门人?还是反派?”   “谁知道呢,”希芙毫不留情地翻着白眼,“兴许是树或者石块什么的吧。”   结果戏剧开场后希芙就像换了个人,她紧紧地攥着洛基昂贵的西装外套,指着舞台上那个满脸涂成绿色,举着树杈的小家伙激动地叫道,“快看!快看!那是乔弗里,噢,天哪,他可真可爱——”至于乔伊斯去了哪里,没人发现,但是希芙凭借布景里那块石头的形状认定,那就是乔伊斯。   到了王子出场的时候。追光打在纳尔弗身上,他的盔甲和披风金光闪烁,他高高举起他的武器,像个从天而降的神祇。   洛基为他的小老鼠骄傲。   一侧的观众席骚动起来,家长们小声抱怨着。   “对不起,借过,对不起……”   重物砸在了洛基旁边的空座上。   “我赶上了吗,洛基?”   他回过头,索尔朝他笑了笑,耀眼的舞台灯照在他的金发上,眼里是海和夕阳。   “你来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索尔看了洛基一眼,“当然是看纳尔弗的表演!哪个是我们的小老鼠?”   洛基撇了撇嘴,“台上,中间那个。”   “他真帅气,”索尔欣喜地看着纳尔弗击败了怪兽,“和我像极了!”   “他是领养的。”   “拜托,人人都说我们长得像,比亲父子还要像。”索尔拿起手机开始录像。   “他明明和我更像。”洛基反驳,“他有深色头发和白皮肤。”   “可他的脸像个小苹果,眼睛也是蓝色的。”   “在阳光下看是绿色。”   索尔耸了耸肩。   “你还来做什么。”洛基质问他,“你前两天去哪儿了?”   “洛杉矶,好莱坞。”索尔一边录影一边抽空看了一眼洛基,“谈工作。”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及时赶到?”   “不客气。”索尔说,“这就是为什么你穿着西装而我穿着羽绒服的原因。”   话剧到了尾声,纳尔弗击败了邪恶的怪兽。约顿海姆的小公主迫不及待地扑进了纳尔弗的怀里,他们亲了亲彼此的脸颊。灯光亮起,彩带飘落,小演员们手拉手谢幕。   “哦,乔伊斯,乔弗里——”希芙迫不及待地冲向舞台。   “她还不放开纳菲。”洛基刻薄地评价纳尔弗的搭档,“公主的行头根本不适合她。”   “她只是个二年级的小姑娘,而且,她明明漂亮极了。”   他们去后台接纳尔弗,小家伙惊喜地冲向索尔,像颗小炮弹。   “你真的来了!”   索尔大笑着将他们的儿子举上头顶,“你演得棒极了!”   纳尔弗羞涩地躲进了自己的披风里。   “来合个影!”彼得·帕克冲他们喊道。   他们回到家,气氛祥和静谧。   纳尔弗脱下他的套装,恳求洛基将它们收藏起来。   “我会的,只要你乖乖睡觉。”   纳尔弗躺进被子里,抱紧他的小恐龙。   “晚安,洛基。”   洛基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亲吻,“晚安,我的小老鼠。”   洛基和索尔走进伍氏孤儿院。那儿比十几年前好了许多。壁纸是新贴的,沙发柔软整洁,壁炉里烧着松木。科尔太太头发花白,牵来一个孩子。   他躲在老妇人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眼睛晶亮,就像个狡黠的小老鼠。   洛基在一瞬间决定,要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宝贝,”他蹲下来,朝纳尔弗张开手臂,“你愿意成为奥丁森家的孩子吗?”   索尔在门口等着洛基。   “他睡着了?”   “睡着了。”   他们走向卧室。   “那么你困吗?”   “……”   “你许了个什么愿?”   纳尔弗嘻嘻笑着,“不能告诉你。”   但他在日记里写道,我想要和索尔洛基一起,每晚都能梦见牛奶和肉松面包。   洛基和索尔决定收养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名叫纳尔弗。   他有着金棕色的卷发和浅色的瞳孔。平常是蓝色,阳光下是绿色。他跑起来健壮得像头小公牛,睡着的时候如同月色下的粉蔷薇。他会喜欢文学和艺术,不太擅长数学和音乐。他会在夏天冲浪,在冬天读书。他会长到十六岁,六十岁,一百岁。他会像索尔又会像洛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END